「新史学1902」孙江 | 海洋尽头在哪里:中国人的亚洲自画像( 二 )


航海技术的发达与否是检测中国船文化的重要准绳 。 在南宋 , 中国的航海技术举世无双 。 可载500人的大船 , 有4个船板、4根或6根的帆柱和12面帆 , 配以最先进的航海图和指南针 , 这比之近代以前航行于地中海上的欧洲人的船只 , 具有绝对优势 。 美国汉学家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在晚年的中国历史著作中 , 曾不无感叹地写道:当回首宋代的发展和创造性时 , 任何一个近代扩张主义者都不难设想 , 如果宋王朝继续存在下去 , 去征服海上世界 , 从亚洲向欧洲侵略 , 将欧洲殖民化 , 则近代历史必然可以逆转 。 但是宋代中国人唯一缺少的是(向外进行扩张的)动机和刺激 。 的确 , 从南宋 , 历经元代 , 直到明代 , 中国人持有先进的造船技术 , 郑和“宝船”在规模上又远胜于南宋 。 在1405—1433年期间 , 郑和进行了7次大规模的航海 , 足迹远到东非海岸 。 据说郑和的“宝船”长达150米 , 宽50多米 , 可载400~500人 , 而哥伦布的远航船仅有25米长 。
但是 , 郑和的远航和近代欧洲人的大航海目的具有根本别异:没有探险的意义 。 中国科学史家李约瑟(Joseph Needham)称 , 郑和远航具有和平性质 。 确实 , 郑和船队所走的路线是按照业已形成的中国—阿拉伯之间的贸易航路 。 郑和船队所到之处 , 皆以朝贡贸易名义进行物品交换 , 携回中国的不过是珍奇异兽而已 。 1433年当最后一次航海结束后 , 伟大的郑和航海成为不复再来的过去时 。 在其后的40多年的岁月里 , 发生了一件令人引为憾恨的事情 , 1479年 , “兵部职方司郎中”(兵部副官)刘中夏将郑和航海纪录(历史!)尽皆销毁 。 在晚明严厉的海禁政策下 , 海上中国的影子日渐暗淡 。 而此时 , 欧洲人正扬帆海上 , 接踵东来 , 亚洲历史翻开了以欧洲人为中心的一页 。
「新史学1902」孙江 | 海洋尽头在哪里:中国人的亚洲自画像
本文插图

郑和雕像
二、东洋·西洋
在从文明史观解剖近代世界历史时 , 沃勒斯坦(Wallerstein)把以世界市场为中心建构的世界体系(world system)划分为中心、半边缘和边缘三个不同层次 。 自然 , 19世纪的中国正处于这个世界体系的边缘 。 不仅如此 , 在近代知识上中国也处于世界体系的边缘 。 唐代大诗人李白那句“海客谈瀛洲 , 烟涛微茫信难求” , 仿佛谶语 , 不仅真实地反映了中国近代的尴尬处境 , 而且成为论者在指责中国落后于欧美时常常提到的话语 。
从19世纪末倒数400年 , 明代中国的航海技术领先于欧洲人 , 关于亚洲的知识也绝不少于远隔重洋的欧洲 。 虽然 , 明朝以及宋元早已定格在遥远的历史时空 , 刘中夏的销毁航海纪录之举令人扼腕 , 但是 , 中国人航海足迹所激起的回声绝不可能消失得渺无踪影 。 如果从别异于欧洲人的地理观念 , 即从“反近代”的角度 , 按照古代中国的概念——东洋与西洋 , 我们不难梳理出一套古代中国的亚洲/世界地理的图景 。
在当今汉语的语汇里 , “东洋”与“西洋”已近乎死语 , 相对说来 , 人们更喜欢使用较为准确的“东方”与“西方”概念 。 另一方面 , 同属汉字文化圈的日本倒常常使用这两个词汇 。 在日语汉字与中文汉字里 , “西洋”和“西方”语义基本相同 , 指称欧美 。 但是“东洋”与“东方”除了同指亚洲外 , 还有另一层相反的使用法:正如中国人以“东洋”称呼日本一样 , 日本人亦常常用“东洋”指称中国 。
东洋与西洋的观念凝聚着沉甸甸的历史内涵 , 它们的起源与中国古代关于四海的地理知识关系密切 。 中国居中央 , 四周有四海 , 其中之一为南海 , 南海就是海外诸国 , 而东洋与西洋位于南海的东西两侧 。 本来 , 南海是一个比较空泛的抽象概念 , 大约在9世纪初的唐代 , “南海”具象化为后世“南洋”的概念 。 唐代盛世 , 东西交通发达 。 南海概念的具象化说明唐人关于南海的认识已非想象多于实际 。 随着航海经验的累积 , 中国人的南海知识逐渐丰富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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