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兼性思维与文化基因

作者:李建中(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文化元典关键词研究”首席专家,武汉大学通识教育中心主任、文学院教授)
关于“文化基因”的思考可以有不同的角度:考古学的,人类学的,遗传学的,历史学的,语言学的,等等。笔者尝试从历史语义学的角度切入,通过对几个文化关键词的“说文解字”,探讨中国人的“兼性思维”与中华文化基因的内在关联。
先从“兼”这个关键词说起。古代中国是农耕文明,对汉语关键词作知识考古学研究,常常可以从某一个字或词的词根性追问中,找到它的农耕文明源头,比如“兼”这个字就在《说文解字·禾部》中释义为手持双禾:“兼,并也。从又,持秝。兼,持二禾;秉,持一禾。”《说文解字·又部》说得更明白:“手持一禾为秉,手持两禾为兼。”“兼”与“同”“容”“包”“怀”等字同义。关于《孟子·滕文公下》“周公兼夷狄”,焦循正义称:“兼、同、容三字义同。故杨倞注以‘兼术’为‘兼容之法’。君子之容物,亦犹天子之同徐方。《广雅·释诂》云:‘兼,同也。’本诸此。容之义为包,包之义为怀。”“兼”又与“通”同义。《管子·五行》说:“天子出令……命行人修春秋之礼于天下诸侯,通天下,遇者兼和”,集校引张佩纶云:“兼,通也。”“兼”还与“三”同义。《文选·鲍照〈还都道中作〉》有“俄思甚兼秋”,李善注:“兼犹三也。”老子《道德经》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二”为阴阳,“三”则是阴阳兼和之态,故“三生万物”亦可理解为“兼和生万物”。概言之,“兼”有兼和、和同、兼容、包容、怀柔、会通诸义。

 关键词|兼性思维与文化基因
文章插图
“兼”字
持双禾者为“兼”,持单禾者为“秉”。“手持两禾”者,兼和包容,会通适变;“手持一禾”者,固守一端,偏于一方。上古文明史之嬗变是“兼”在前而“秉”在后,堪称最简上古文明史的《庄子·天下篇》对此有生动的叙述,《天下篇》所勾勒的上古文明史的基本线索就是“道术”裂变为“方术”:前者为“兼”,后者为“秉”。
何为“道术”?《天下篇》说:“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这是本源也是本原意义上的“兼”,所以冠名为“道”。“其备乎”者,六通四辟(“六通”为四方上下之空间通达,“四辟”为春夏秋冬之时间顺畅),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天下篇》所描述的“道术”,是上古时代的兼性思维,是对中华文化基因之主体思维方式的“释名以彰义”。
“道术”在前,“方术”在后。《天下篇》接着说:“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兼”慢慢蜕变为“秉”,“道术”慢慢蜕变为“方术”。何为“方术”?“方术”与“道术”相对,偏于“一察”“一得”“一曲”和“一端”,秉持一端而不见全体,自好一察而以为全有。如果说“道术”是“兼性思维”,那么“方术”则为“端性思维”或者说是“单向性思维”。所以《天下篇》认为从“道术”向“方术”的蜕变是一件不幸的事,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悲夫,百家往而不反(返),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可见“兼性思维”作为中华文明的文化基因,到了庄子那个时代发生蜕变。《天下篇》的作者要找回“兼性”,要返回“道术”也就是“兼性思维”。
为什么说兼性思维是中华文明的文化基因?作为文化基因的兼性思维,其特征何在?探究兼性思维与文化基因之关联有何现实意义?回答这些问题,依然要借助对文化关键词的诠解与阐释。下面着重分析三个关键词:说“文”以察思维主体之兼性,谈“天”以辨思维对象之兼性,疏“通”以明思维过程之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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