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清帝国官员的大航海
鸦片战争以后 ， 中国进入「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 很多文人志士认识到 ， 中国位于「天下之中」的国家观念和华夷之别已经过时 ， 打开眼界 ， 了解国外地理人情成为当务之急 。这些人中最著名的便是林则徐和魏源 。 其实在当时 ， 还有一位官员学者的作为被低估了 ， 他就是徐继畬 ， 代表作《瀛寰志略》 ， 这是近代中国最先「开眼看世界」的书籍 。 可惜 ， 这么重要的一本书 ， 直到甲午战争失败 ， 洋务运动破产以后才得到国人重视 。
|《瀛寰志略》书影《瀛寰志略》刊行于1848年秋 。 在当时 ， 徐继畬是东南沿海的地方官员 ， 鸦片战争中英军凭借坚船利炮攻占沿海多地 ， 徐继畬如同遭受切肤之痛 ， 思想观念也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在公务之余 ， 搜集了众多介绍世界各国的资料书籍 ， 还接触了很多来华的传教士 。 一个贯通中西的拼图 ， 在徐继畬的脑海里逐渐形成 ， 他决定把所听所学整理成册 ， 编写一部完整的世界地理志 。他用时五年 ， 易稿数次 ， 《瀛寰志略》就这样诞生了 。 在这本书中 ， 徐继畬用八卦端隅坐标系定位各大洲 ， 欧洲为乾首 ， 亚洲为巽（xùn）股 ， 中国的朝贡体系早已不能定义自身与世界的关系 ， 反而被包围 ， 被威胁 。 徐继畬说：「南洋诸岛国苇杭闽粤 ， 五印度近连两藏 ， 汉以后 ， 明以前 ， 皆弱小番部 ， 朝贡时通 ， 今则胥变为欧罗巴诸国埔头 ， 此古今一大变局 。 」正是如此 ， 徐继畬被认为是第一次提出「古今变局」之说的人 。与《海国图志》相比 ， 《瀛寰志略》在风格上更具有开放姿态 ， 比如不再使用「夷」来称呼西方国家 ， 用初步的现代平等眼光去看待西方的文化与制度 。 比如他指出欧洲列国皆行王制 ， 他也注意到英国独特的君主立宪制度 ， 将议会上院称作「爵房」 ， 下院叫做「乡绅房」 ， 并如此描述英国政制：「国有大事 ， 王谕相 ， 相告爵房聚众公议 ， 参以条例 ， 决其可否 ， 复转告乡绅房 ， 必乡绅大众允诺而后行 ， 否则寝其事勿论 。 」然而 ， 传教士对美国的介绍让徐继畬更感兴趣 。 一个国家竟然可以没有国王皇帝 ， 而是由多个自由、自治的共和国组合为联邦 ， 「幅员万里 ， 不设王侯之号 ， 不循世及之规 ， 工器付之公论」 ， 徐继畬对此感到惊奇 。 在他看来 ， 美国国父华盛顿更是一「异人」 ， 他有陈胜吴广之勇 ， 有曹操刘备之雄心 ， 但他不恋权位 ， 树立了总统选举典范：「其治国崇让善俗 ， 不尚武功 ， 亦迥与诸国异 。 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 。 」徐继畬的这些超前认知 ， 都是从他开始了解国外地理时生发的 。 一个非中国为中心的世界地理观 ， 能够深刻影响一个人的政治理念 ， 乃至于看待世界的角度 。 正如历史学家谭其骧和顾颉刚在学术刊物《禹贡》发刊时说：「不明白地理的人是无由理解历史的 ， 他只会记得许多可佐谈助的故事而已 。 」
当清朝洋务派的官员们开始「自强」「求富」的时候 ， 魏源《海国图志》倡导的「中体西用」观念 ， 在中国士大夫阶层普遍流行 。 哪怕地理上不再是世界中心 ， 在文化、价值倾向上 ， 中国仍是天朝上国 ， 其他各国皆为「夷」 。这种优越感在鸦片战争后几十年还未消逝 。 因为坚持在对外交流中持理性冷静的态度而被统治阶层不容 ， 甚至被视为「投降派」的徐继畬一次次被贬官归里 ， 《瀛寰志略》也被长时间忽略 。可是在一衣带水的邻国日本 ， 《瀛寰志略》被精心翻刻 ， 配图加色 ， 普及到普通知识分子手中 。 在明治维新时期 ， 日本大力学习西方 ， 《瀛寰志略》帮了不少忙 。而在中国 ， 此书直到维新派宣传发掘 ， 才重新介绍给国人 。 康有为曾说 ， 阅读此书后方「知万国之故 ， 地球之理」 ， 梁启超感叹：「购得《瀛寰志略》读之 ， 始知有五大洲各国」 。而徐继畬对美国的特殊情结被美国传教士传达到大洋彼岸 ， 在威严矗立的华盛顿纪念碑上 ， 有一块石碑来自中国 ， 上面用中文刻着的 ， 正是徐继畬对华盛顿的那段评语 。《瀛寰志略》不是一本简单的地理图志 ， 徐继畬在书本和言语间摸索世界 ， 把中国当作「万国之一」来看待 ， 挑战了中国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 。 他就像是一位先知 ， 横跨中西两端 ， 在古老顽固的王朝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 又在历史大进程中那么亮眼而罕见 。 《纽约时报》称他为「东方伽利略」 ， 这顶桂冠 ， 徐继畬受之无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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