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概念先行并不像想象的那般可怕——鲁迅《狂人日记》|李浩( 二 )


为了帮助我们认知存在于我们民族性格中的可怜、可笑又可悲的“精神胜利法” , 鲁迅无中生有地创造了阿Q这个人 ,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 , 而是集中了民族性格的一类人 , 甚至是全体性的 , 它还以遗传的方式渗透进我们的血液;“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且介亭杂文二集》)” , 对我们习焉不察的传统和习惯提出警告 , 鲁迅写下了《狂人日记》 。
鲁迅|概念先行并不像想象的那般可怕——鲁迅《狂人日记》|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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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5月15日 , 《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刊发鲁迅的《狂人日记》
“概念先行”并不可怕 , 不是想象得那么可怕 , 恰恰相反 , 概念先行往往是写出好小说来的重要保证之一 , 它会让小说有骨骼感 , 会给予小说“魂魄” , 会赋予小说统一和前行的趋动力 。 任何一部小说 , 如果写作者未曾至少有一个笼统的“想法”确立的话 , 它最终导致的可能是“统摄力”的阙如 , 小说是散掉的 。 在谈论小说结构的时候我们大约会重视小说的故事线 , 但每一篇小说(伟大的、优秀的、自恰的小说)都有一个暗含的主题线 , 它应当“事先”地在构思的时候确立下来并始终影响着故事方向 。 在《关于结构艺术的对话》一文中 , 米兰·昆德拉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群魔》和布洛赫《梦游者》为例 , 强调在各线索之间(《群魔》是三条线 , 《梦游者》为五条)完成统一性的即是主题 ,“它们仅靠主题来连接” 。 长篇如此 , 短篇亦是如此 , 只是短篇对掌控力的要求略弱而已 。 就小说的写作而言 , 往往是作家在头脑中先确定“一个想法” , 他思考、追问和审视这个想法 , 确定这个想法 , 然后就是他的魔法时刻 , 他对那些构成小说因素的材质:幻觉、回忆和行动 , 日常谈话、读书所获取的情况和材料 , 还有自身生活的片断施展魔法 , 对它们说现在是见证奇迹发生的时刻啦 , 于是 , 有了光 , 有了人物 , 环境 , 行动 , 有了跌宕起伏的故事 , 有了开始和结束 。 作家的魔法是创造力 , 是为冰冷的原材料赋予血肉和骨骼的能力 , 以及“无中生有”的能力 。 米兰·昆德拉强调小说的要义不是展示已有的存在而是“存在的可能” ,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也强调小说家要在小说中“创造一种真实”而不是直接拿来生活的真实 , 巴尔加斯·略萨也谈到 “本质上决定一部小说真实与否的不是那些轶事;小说是写出来的 , 不是靠生活生出来的;小说是用语言造出来的 , 不是用具体的经验制成的 。 事件转化为语言的时候要经历一番深刻的变动”……在我有限的阅读中 , 我发现作家们几乎没有对概念先行的诟病与指责 , 他们多数会在各种文学中为“概念”和“理念”进行辩解 , 为虚构进行着辩解 , 为创造出的新人进行着辩解 。
对概念先行的批评多习惯性地出现于批评家队列 。 在我的理解中 , 这类批评其实未曾对准靶心——他们批评的 , 本质上不应是概念和理念 , 而是作家“仿生学”能力的某种匮乏:他需要“弄虚作假”但必须让人“信以为真” , 他需要将阅读者带入到他所创造的自成一体的天地中 , 而不是随时会显出未经装修的粗陋破绽 。他们应当批评的是匮乏的创造才能 , 而不是概念或理念的先行 , 这种未对准靶心的批评本质上是有害的 , 它的武断会画地为牢地狭窄化我们的审美 。 “文学没有欺骗 , 因为当我们打开一部虚构小说时 , 我们是静下来准备看一场演出的;在演出中 , 我们很清楚是流泪还是打呵欠 , 仅仅取决于叙述者巫术的好坏 , 他企图让我们拿他的谎话当真情来享受 , 而不取决于他忠实地再现生活的能力 。 ”(巴尔加斯·略萨 , 《谎言中的真实》)
鲁迅|概念先行并不像想象的那般可怕——鲁迅《狂人日记》|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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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日记》绘图 图片来自《鲁迅〈狂人日记〉四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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