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拉面：再见二十丁目( 五 )
温泉街很短 ， 从巴士站走到味の大王面馆只有200米的距离 ， 但小刘感觉走了很久 ， 如果加上这一年的等待 ， 那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 就像从昭和到平成 ， 再到令和 。 这一年里他在中国练习吃辣 ， 虽然买不到味の大王的辣椒粉 ， 但作为一个四川人 ， 还愁做不出足够辣的面？小刘就像综艺节目上的练习生 ， 勤练唱、吃辣、大便 ， 他已经可以把电台巷火锅最辣的牛油锅底熬煮一天一夜后直接喝下 ， 然后不降调唱《I will always love you》, 但小刘看不上这些靡靡之音 ， 他只为了辣首歌而牺牲粘膜 。 这也是他回到登别的唯一原因 。 当然 ， 在这原因之外 ， 他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辣种感觉 。“好久不见 。 ”小刘跟面馆老板打招呼 。 “来碗50丁目的地狱拉面 ， 一瓶札幌壁炉 。 ”（日本人把beer发音壁炉） 。“50丁目 ， 你是认真的吗？”“是的 。 这不算什么 ， 只是热身而已 。 两天后我还要吃62丁目的 。 ”小刘豪气干云 。“我想告诉你 ， 五郎不会来了 。 ”“什么？”“他已经来过了 ， 走了 ， 并且再也不会来了 。 他留了信给你 。 ”小刘接过信 ， 手有些颤抖 ， 像是帕金森 ， 又像是酒精中毒 。 其实都不是 ， 只因衣领上的积雪融化进了脖颈 ， 他感到一阵透心凉 。“刘桑：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 我通告了歌迷 ， 单方面取消了歌友会 。 辣首歌诞生35周年时举行一次 ， 那40周年、55周年呢？要是那时我已经死了呢？我在这一年里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 同你的相逢给了我莫大的惊喜 ， 也让我有了直面过去的勇气 。 但我逐渐意识到 ， 通过生理改造还原田中的高音是一种‘技’ ， 就如同我曾经瞧不起那些高音歌手用声乐技巧唱B5一样 ， 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你知道吗 ， 故事其实并没有结束 。 我只是没有跟你讲过后来的田中 。 在那次失败的演出后 ， 他其实并未彻底沉寂 ， 他在数年后再次复出 。 他看开了 。 他参加各种节目、还出了新歌 ， 他再也不吃辣 ， 不靠这种‘技’来找回曾经的荣光 ， 而是坦然接受现状：‘昭和第一高音让它留在昭和就好了 ， 我现在是平成中音 ， 也挺牛批 。 ’他甚至在很多场合唱过辣首歌 ， 他邀请过我 ， 我没有去 ， 于是他在没有我的情况下 ， 同样一个人唱两个声部 ， 只是把整首歌降了八度 ， 那样才能把高音唱上去 。 我不会再向过去那样起诉他 ， 但我没有勇气和他合唱 ， 也没有勇气去听他的演唱 ， 哪怕动动手指在网上听 ， 都做不到 。 放不下的人是我 ， 不是他 。 我怕听到他如今平庸的声线 ， 而感到信仰的幻灭 。所以说 ， 让故事结束的人其实是我 。 遇到你我一度以为 ， 故事在另一条时间线里重启了 ， 但那其实是在作弊 ， 是在逃避 。 我想 ， 我和田中第一次唱这首歌的时候还是昭和年代 ， 现在都是令和了 ， 我还有什么可逃避的呢？我不会再来这家面馆 ， 也不会再吃辣了 。 我昨天终于在YouTube上听了田中在2017年独唱的辣首歌 ， 高音虽然只有C1, 但那种感觉还在 ， 我仍然像35年前第一次听他唱副歌的时候那样浑身鸡皮疙瘩 。 但我对他唱的低音部分十分不满 ， 不吹不黑 ， 比起原唱我来说 ， 差得太远 。 所以我撅腚了 ， 我要去把水晶之王找回来 。 辣首歌过去只能 ， 现在只能 ， 永远都只能由我和他合唱 ， 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 它属于水晶之王 。再见了刘桑 。 你还年轻 ， 保养好屁股 。 我们后会有期 。 ”小刘哭了 ， 他趴在桌上抽泣 ， 老板安慰着他 ， 说在我们日本的审美哲学里 ， 残缺和不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美 。 你看这个茶杯 ， 工匠在施釉的环节并未刻意精细加工 ， 而是保留了釉料流淌不均的自然肌理 ， 成杯后的晦涩的手感和晦暗光泽比起那些光洁如镜、可以用来当圆规的杯子 ， 是不是别具一格？
小刘哭得更惨了 ， “吉崎这个老狗 ， 老子这一年吃得痔疮都长出来了 ， 他狗日的放老子鸽子 ， 老子痔疮白长了 。 ”老板艰难地安慰他：“你可以左右摇动屁股 ， 那样有助于缓解痔疮 。 ”小刘边摇动屁股边吟道 ， “忆昔午桥桥上饮 ， 坐中多是豪英 。 长沟流月去无声 。 杏花疏影里 ， 吹笛到天明 。 二十余年如一梦 ， 此身虽在堪惊 。 闲登小阁看新晴 。 古今多少事 ， 渔唱起三更 。 ”老板说你别太难过了 ， 要不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 这是登别本地众人皆知的都市传说 。 在十多年前 ， 登别曾经闹鬼 ， 说半夜温泉旁边的厕所里传来女高音唱歌 ， 一度让本地旅游业都遭到打击 。 后来警察出面捉鬼 ， 却在厕所里抓住了一个成年男子 ， 也就是五郎 。 人们才知道是他在厕所里搞鬼 。 他跟你讲的故事 ， 其实是他的妄想 。 他并不是crystal king的成员 ， 他也不姓吉崎 ， 他叫日向五郎 。 五郎是个幻想狂 ， 他歌的确唱得不赖 ， 20多年前曾经参加过选秀比赛 ， 也出过单曲 ， 但这是日本 ， 像他这样的歌手比春天的花粉还多 。。 他从未走红 ， 之后一直在北海道的各地酒吧驻唱 ， 擅长模仿Crystal king的主唱吉崎胜正 ， 走哪都戴着墨镜 ， 久而久之 ， 他甚至把自己当成了吉崎胜正 ， 这就是他妄想症的由来 。 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他的田中昌之 ， 也就是crystal King里那个被棒球毁掉嗓子的昭和第一高音 。 这不 ， 他一直幻想着田中在我们这里吃面 ， 而且还是辣度记录保持者 。 他每年冬天都会来到这里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他的田中昌之 。小刘被震惊得合不拢嘴 ， 足足5分钟没有说话 。 过了一会儿他逐渐平复 ， 进行了一番理性思考 ， 然后选择支持五郎：“我不相信他是搞鬼的 ， 至少有一点 ， 他在吃辣后确实能唱出媲美田中桑的高音 ， 如果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 这又作何解释？”“他那是放的录音 。 ”“不可能 ， 我仔细检查过 ， 还掰过他的屁股 ， 没有发现播放器 。 ”“当时警察把他带回警视厅 ， 就像测试特异功能人士一样做了严格的实验 ， 五郎根本唱不出那样的高音 ， 他狡辩说只有拉第一次好使 ， 第二次拉不管用 。 谁信啊 。 ”小刘不想和他争辩 ， 说我不要50丁目的拉面了 。老板洋洋得意 ， 觉得自己赢了 。“我要62丁目 。 ”关于令和那个冬天的一切 ， 都是小刘给我的讲述 ， 我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吃下那碗面的 ， 我甚至无法想象加了62勺辣椒粉的面长啥样 。 如果逼着我选 ， 我宁愿选择直接用刀捅我屁股 ， 那样还来得痛快一些 。 但小刘和我不一样 ， 他说他已经爱上了那种感觉 。总之 ， 小刘吃完了辣碗面 ， 面一次一根 ， 汤一次一口 ， 导致超过半个小时的规定时间 ， 所以他的名字无法上墙 ， 日本人总是很严谨 。 但小刘的目的不是青史留名 ， 他只是想证明一些东西给老板看 ， 证明辣首歌真的存在 。 证明辣个故事是真实的 。小刘1米83 ， 臂展1米87.5 ， 他吃完离席 ， 拖着老板出门向温泉挺近 ， 瘦弱的老板宛若小鸡一样被拎着在雪地里前行 ， 哭喊着让店员快报警 。等警察赶到时 ， 老板正在温泉里恸哭 ， 警察问你怎么了？老板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像 ， 那是5分钟前录下来的 。 画面中 ， 小刘裸体站在厕所里 ， 像一张弓一样绷紧自己的身躯 ， 然后高歌 。俺との愛を守る為 お前は旅立ち明日を見うしなった 微笑み忘れた顔など見たくはないさ 愛を取り戻せ为保护我俩的爱 ， 你踏上旅程,那因看不见未来 ， 忘记了微笑的脸,我绝不想看见把~爱~找回来“真的是他唱的 ， 我作证 。 ”老板哭道 。 “我们好像冤枉五郎了 。 ”“那你哭什么？”警察问 。“我也不知道 ， 就是这歌听了之后莫名其妙的忧伤 。 ”当然 ， 小刘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给五郎恢复名誉 。 他其实是为了自己 。 “人总是要有一些相信的东西的 ， 不是么？”他问我 。"对了哥," 小刘跟我讲 ， “我后来去找了很多田中昌之的视频 ， 他确实很了不起 ， 在遭遇那样的打击后还能继续歌唱 ， 但最震撼我的部分是 ， 他在一次采访中说他复出后为了表示重获新生 ， 给自己起了一个英文艺名：Brian Fisher.还记得面馆墙上的记录保持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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