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金陵八家之龚贤:忽有山河大地 渐悟的苦行僧

明末清初著名画家龚贤,是金陵八家代表人物之一,又名半千。在我看来,他画作中的浓郁情绪,正是诗意的释放。
 苦行僧|金陵八家之龚贤:忽有山河大地 渐悟的苦行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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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贤《山水图卷》局部
 苦行僧|金陵八家之龚贤:忽有山河大地 渐悟的苦行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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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贤行草七律诗轴之结构源自米芾
诗人龚贤试图将他的思想编织在他黑乎乎的画作里。多年来,他对“元四家”手摩心追,结果,却能完全抛弃了那种远离尘世的近乎洁癖的悠远的淡,重新打开一扇门。他将墨色皴擦得黝黑幽暗,那是他自己独有的梦的语境。猛然闯入的人会觉得触目惊心,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仅凭这一点,在晚清,龚贤获得了与八大山人、石涛近乎齐名的地位,堪称开创自家面貌的大师。如今,又是几百年过去,能清晰读懂他梦呓的人依旧不多,欣赏者大多闪烁其词。然而,这正是中国画含混模糊的魅力所在。
苇丛中清浅的“白龚”
龚贤并非从一开始就摒弃那种迷人的淡,毕竟那是文人性情高洁的象征。早期的龚贤,被称为“白龚”。几缕淡痕,相当克制的枯寂的树木,像冷傲寒士,性情凛然,仅靠着河对岸吹来的干净的风便能度日,俯视着世俗里的苟且。大家公认,那种枯笔在宣纸上的摩擦,越浅越好。浓重便是俗,浓重便意味着无法拨云见日。
试读“白龚”:几道横亘的浅浅的灰,是深秋的苇塘,芦苇们已经枯寂得不成样子。近处一棵歪着身子的树,茂密成一团,像是纸张受潮晕染出来的霉点,产生明显的间离效果。远近两条船,笔墨简洁得比昆曲的舞台更加抽象。大片留白。龚贤将这一清淡的梦境晕染得相当成功,很多学术界人士因此将他类比为西方的印象派大师。
然而,龚贤并非刻意玩弄笔墨的游戏,他本人亦是相当的入戏。他喝了点酒,在梦里醉了,题跋如是说:“一罾明月照秋江,跳踯徐窥银鲫双。醉后老渔歌一曲,梨园婀娜不成腔。”
这种渔歌的腔调,使人联想到元人吴镇。吴镇是“元四家”里出世最为彻底的一位。他整日画着与渔父有关的主题,潇洒地将自己系在一艘小船上浪迹天涯,并唱出禅意浓郁的渔歌,摆明了不与元朝统治者合作。
眼下,龚贤与吴镇不期而遇。他们同样生不逢时。
1644年,正值青壮年的龚贤,在秦淮河畔参加复社的活动,豪情满怀。正过着“往来唱和无虚日,泛舟于桃叶渡,珠帘画舫,荡漾清波”理想日子的龚贤,当然无法预料接踵而至的兵荒马乱。正是这一年,李自成在西安建立“大顺”政权;崇祯皇帝在景山自缢;满洲贵族调满、蒙、汉兵倾巢出动,多尔衮率领南下……
时局突变,士人何去何从?茫然四顾,倪元璐、黄道周等人自杀了;钱谦益、程正揆等人投降了;髡残、渐江、八大山人等人出家了……
历史不等你主动做出选择,更多时候,人只能是被选择。1645年,龚贤为了谋生居住在扬州,亲历了这座城市历史上最为黑暗的时刻。清兵疯狂屠城,八十万人死于血光之中。龚贤居城北郊,虎口逃生,后来赋《扬州曲》二首,记破城后惨状。龚贤虽然幸免于难,但余生不可能将这段触目惊心的灾难完全抹去。他揣着巨创的阴影,心有戚戚地编织残梦。于是,闪回到这一幕——他情不自已地模仿着吴镇唱渔歌,“梨园婀娜不成腔”,喝着忘忧的酒,流着故国的泪。
龚贤是个性格相当保守的人,他发不出徐渭那样的极端呼喊,亦不能像石涛和尚那样“拈秃笔,向君笑,忽起舞,发大叫”,更没有八大山人那般奇崛的胆量,对着宇宙虚空发出千钧一发的叩问。他只能做个表面平庸的人,一面靠教书维持生计,一面在饱读诗书中进行玄思。
“黑龚”的精神荒原
我曾在一篇小文里读出龚贤的个性。他写米氏云山——年幼时候,面对米氏云山图,龚贤“惊魂动魄,殆是神物”,几次提笔想要临摹,但舌尖舔着笔尖,犹犹豫豫,许久都无从下笔。原因何在?胆怯,气缩,对于米芾那种不羁的气魄完全摸不着脉。转瞬,四十年过去了,龚贤的脑海常常浮现米氏云山的气息,像是无意中,他得到了要领。他悟到,读书养气是急不来的。“余尝终日作画,而画理穷。或经时间作,而笔法妙。”由此得知,龚贤的思考是循序渐进的,他并非顿悟的天才,而是渐悟的苦行僧。专注于读书养气,他是个老老实实画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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