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爷丨太阳照在大岔山上

去大岔小学其实是个意外 。那天上午 , 我在武沟九年制学校跟校长聊天 。 他说他们学校条件简陋 , 700多个学生里 , 光父母双方都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 , 就有160多个 。 但相比一些村小 , 还是要好很多 。 他说武沟乡一些村小只有十几个学生 , 最小一个村小:只有两个学生 。临走时我多问了校长一句 , 那个麻雀学校叫什么 。 出校门后 , 我决定去那里看看 。大岔小学在百度地图里是搜不到的 。 幸好有本地人带路 , 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山沟 , 终于到了大岔 。 到达大岔小学时正好中午 , 杂草丛生的门口挂着一个牌子:武沟乡大岔小学家长学校 。给我开门的是校长 , 他叫孟春社 。虽然叫校长 , 但孟校长其实是个光杆司令 。 他底下并没有老师 , 他自己是大岔小学唯一的老师 。 对于突然造访的陌生人 , 正在午休的他开始有点懵 。 了解来意后 , 他非常热情地带着参观大岔小学 。 一开场 , 他就说:留在这上学的孩子 , 其实都有特殊情况 。1武沟乡隶属甘肃镇原县 。镇原县在甘肃和宁夏交界处 。 这是黄河中游黄土高原的一片沟壑区 , 平均海拔1500米 , 人口55万 , 2019年全县财政总收入3.6亿元 , 农民年均人收入9000多元 。 它是中国七年精准扶贫后 , 全国仅剩的52个贫困县之一 。这里就是中国脱贫攻坚里 , 最难啃的硬骨头之一 。九月第一周 , 我跟着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一起 , 去镇原县调研基础教育 。 干旱贫瘠的镇原至今没有通高速公路和火车 。 从北京到这 , 得坐一个半小时飞机到甘肃庆阳西峰机场;再从西峰机场坐一个半小时的车到镇原县 。要去武沟乡 , 还得从县城租车 , 穿过陇东支离破碎的沟沟壑壑 , 走一个半小时的盘山路 , 才能抵达 。大岔 , 还在武沟乡再往西十几公里的山里 。大岔小学的确是个麻雀小学 , 只有一个草长了一尺多高的小操场 , 魔幻般地立了两个篮球架 。 操场旁边是两栋平房 , 平房有4个房间 , 两间教室 , 两间办公室 。兽爷丨太阳照在大岔山上
孟老师推开了其中一个教室门 。 教室中央 , 三张旧桌子并排放 , 上面标着“县人大常委会捐赠”的字样;教室侧面 , 也摆了一排桌子 , 上面放着孩子们的作业 , 孟老师把孩子们的作业本用牛皮纸包好 , 并在上面用毛笔写上他们名字 , 整齐摆在桌子上;教室最后面 , 还有两个破旧的呼啦圈 。那一排桌子上 , 是三个正做作业的学生 。 他们是二年级学生都都、五年级学生咏梅和百毅 。武沟乡校长说的其实不完全对——这里还有三个学生 。兽爷丨太阳照在大岔山上
2孟老师今年44岁 , 也是武沟乡人 。 他平时穿着黑色夹克和西裤 , 戴着一副眼镜 , 斯斯文文 , 和一般乡村老师的样子不太一样 。大岔之前 , 他在乡里做了十年的语文老师 。 2015年 , 由于大岔小学一个年轻老师临时调离回乡 , 他在学期中间来到大岔小学任教 。 这一呆 , 就是五年 。大岔总共有5个自然村 , 200户人家 , 前年才通水泥路 。 每户按平均十几亩玉米地来算 , 人均月收入大概四五百块钱 。 单靠种地 , 肯定是没法维持生活的 。 主要劳动力大部分都在外面打工 , 春节才能回来 。孟老师刚来大岔小学时 , 这里还有14名学生 , 4个老师 。 五年过去 , 因为条件实在太艰苦 , 路也不好走 , 其他三个老师都陆续申请调去了乡里的学校 。 稍微有能力一点的家庭 , 也都把孩子转到乡里的学校去了 。 最后 , 大岔小学就只剩下孟老师和三个学生了:他们有点像留守师生 。百毅是被收养的 , 他只有父亲 , 家庭经济困难 , 住在窑洞里 , 穿着露着脚趾头的布鞋 , 腼腆一望可知 , 字却写的清秀漂亮 。这种家庭 , 在镇原县有很多 。 县里一位扶贫干部跟我说 , 他去年统计过一个典型的村子 , 73个20岁到30岁的未婚年轻人里 , 男性有60个 , 女性有13个;30岁以上未婚的 , 几乎就都是男的了 。 他自己对口扶贫的一个家庭:只有祖孙三代 , 且三代都没有血缘关系 。咏梅家没有男丁 , 爷爷脑梗 , 家里三个孩子两个残疾 , 她自己也是右耳先天畸形失聪 , 面对外人时 , 她从不撩起她的头发 。都都家里兄弟姐妹七个人 , 都在上学 。 他父亲没有固定工作 , 家庭负担重 , 经济困难 。因为只有孟老师一个人 , 所以平时所有的课 , 都是他教 。 从语文、数学、英语 , 再到科学、美术、音乐和体育 。 孟老师像家人一样陪伴着3个学生的成长 , 他基本都住在学校 , 一周只回家一两趟 。 放学后没有人的寂寞夜晚 , 他会在自己的快手账号上分享他与学生们的日常生活 。这种生活特别难熬 。 我问过孟校长想没想过离开这里 , 他说也想过 , 但大岔这种地方 , 年轻的老师不愿意来 , 年老的老师教不了英语 , 也不懂电脑 。 他说:希望陪到这三个孩子都离开 , 到更大的学校读书 。我问他有什么困难 , 他说需要两点 , 第一是教育技术支持 , 现在全乡都在用电子白板;第二是想给孩子提供质量好一点的衣服 。 他说 , 你可能想象不到他们家庭的困难 。都都家里是500块钱都拿不出来的 。3十几年前 , 也是非典肆虐的夏天 , 我在电视上看过甘肃武威一所小学发生的故事 。这个故事讲在双城这个西北偏远小镇上 , 一所小学里发生的集体自杀事件 。 一个六年级女孩苗苗被一个男生摸了胸部 , 后来这件事在同学中传播开来 , 这给小小年纪的苗苗造成了很大心理压力 。 最终 , 她选择在2003年5月19日这一天 , 用服毒自杀的方式 , 结束自己13岁的生命 。几天之内 , 4个她身边的年纪相仿的好朋友 , 用刀片在自己的手臂上或是桌子上刻下 “勿忘5·19”后 , 也陆续服毒 。 庆幸的是 , 这四个孩子因为抢救及时 , 活了下来 。这个故事很残酷 。 我至今依然记得其中的一个事实:这5个自杀或者试图自杀的孩子里 , 有4个是留守儿童 。 缺乏陪伴与理解 , 孤独与偏执是他们的日常 。这17年里 , 留守儿童这个词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 。 很多孩子的的命运 , 或许在父母离开农村那天 , 就被限定了 。镇原县在陇东 , 距离双城600公里之外 。 这些天 , 我跟着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一起 , 走访了很多乡村中小学 , 看到了乡村学校和边陲山区里孩子们的生活现状 。这些天 , 我们惊喜于国家扶贫力度之大 , 基层干部们的忘我投入 , 不仅让这个贫困县的不少贫困户真正走出了祖祖辈辈的困境 , 也让这个教育大县的孩子得到了更好的教育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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