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人文课程|张晓风:夏季上演得太长,秋色就不免出场得晚些


北京联盟_本文原题:张晓风:夏季上演得太长 , 秋色就不免出场得晚些
满山的牵牛藤起伏 , 紫色的小浪花一直冲击到我的窗前才猛然收势 。
阳光是耀眼的白 , 像锡 , 像许多发光的金属 。 是哪个聪明的古人想起来以木象春而以金象秋的?我们喜欢木的青绿 , 但我们怎能不钦仰金属的灿白 。
对了 , 就是这灿白 , 闭着眼睛也能感到的 。 在云里 , 在芦苇上 , 在满山的的翠竹上 , 在满谷的长风里 , 这样乱扑扑地压了下来 。
在我们的城市里 , 夏季上演得太长 , 秋色就不免出场得晚些 。 但秋永远不会被混淆的——这坚硬明朗的金属季 。 让我们从微凉的松风中去认取 , 让我们从新刈的草香中去认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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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生命中第二十五个秋天了 , 却依然这样容易激动 。 正如一个诗人说的 。
"依然迷信着美 。 "
是的 , 到第五十个秋天来的时候 , 对于美 , 我怕是还要这样执迷的 。
那时候 , 在南京 , 刚刚开始记得一些零碎的事 , 画面里常常出现一片美丽的郊野 , 我悄悄地从大人身边走开 , 独自坐在草地上 , 梧桐叶子开始簌簌地落着 , 簌簌地落着 , 把许多神秘的美感一起落进我的心里来了 。 我忽然迷乱起来 , 小小的心灵简直不能承受这种兴奋 。 我就那样迷乱地捡起一片落叶 。 叶子是黄褐色的 , 弯曲的 , 像一只载着梦小船 , 而且在船舷上又长着两粒美丽的梧桐子 。 每起一阵风我就在落叶的雨中穿梭 , 拾起一地的梧桐子 。 必有一两颗我所未拾起的梧桐子在那草地上发了芽吧?二十年了 , 我似乎又能听到遥远的西风 , 以及风里簌簌的落叶 。 我仍能看见那些载着梦的船 , 航行在草原里 , 航行在一粒种子的希望里 。
又记得小阳台上黄昏 , 视线的尽处是一列古老的城墙 。 在暮色和秋色的双重苍凉里 , 往往不知什么人加上一阵笛音的苍凉 。 我喜欢这种凄清的美 , 莫名所以地喜欢 。 小舅舅曾带着一直走到城墙的旁边 , 那些斑驳的石头 , 蔓生的乱草 , 使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 长大了读辛稼轩的词 , 对于那种沉郁悲凉的意境总觉得那样熟悉 , 其实我何尝熟悉什么词呢?我所熟悉的只是古老南京城的秋色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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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 到了柳州 , 一城都是山 , 都是树 。 走在街上 , 两旁总夹着橘柚的芬芳 。 学校前面就是一座山 , 我总觉得那就是地理课本上的十万大山 。 秋天的时候 , 山容澄清而微黄 , 蓝天显得更高了 。
"媛媛 , "我怀着十分的敬畏问我的同伴 。 "你说教我们美术的龚老师能不能画下这个山?"
"能 , 他能 。 "
"当然能 , 当然 , "她热切在喊着 , "可惜他最近打篮球把手摔坏了 , 要不然 , 全柳州、全世界他都能画呢 。 "
沉默了好一会 。
"是真的吗?"
"真的 , 当然真的 。 "
我望着她 , 然后又望着那座山 , 那神圣的、美丽的、深沉的秋山 。
"不 , 不可能 。 "我忽然肯定地说 , "他不会画 , 一定不会 。 "
那天的辩论会后来怎样结束 , 我已不记得了 。 而那个叫媛媛的女孩和我已经阔别了十几年 。 如果我能重见到 , 我仍会那样坚持的 。
没有人会画那样的山 , 没有人能 。
媛媛 , 你呢?你现在承认了吗?前年我碰到一个叫媛媛的女孩子 , 就急急地问她 , 她却笑着说已经记不得住过柳州没有了 。 那么 , 她不会是你了 。 没有人能忘记柳州的 , 没有人能忘记那苍郁的、沉雄的、微带金色的、不可描摹的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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