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盐的异托邦]朱大可:屈原的国王梦呓与李白的江湖生涯( 二 )


7“诗仙”
狂饮、豪赌、一掷千金、狎妓纳妾、纵情于酒色声乐之中;同时又精擅骑射、好弄刀剑、四处炫耀武功;更重要的是 , 坚持游历的立场 , 永不停息地从一个地点向另一个地点流走 , 在中国的每一处风景里题写他的手迹 。 这就是李白的生涯及其诗歌所流露出的流氓意味 。 除了屈原 , 还没有谁像这个人那样 , 一方面流氓成性 , 一方面诗才卓绝 。 最终 , 他使流氓和流氓话语都获得了一次奇异的美学照耀 。
从“黄金白璧买歌笑 , 一醉累月轻王侯”、“人生得意须尽欢 , 莫使金樽空对月” , 到“千金骏马换小妾 , 醉坐雕鞍歌落梅”、“美酒樽中置千斛 , 载妓随波任去留”;从“我浮黄河去京阙 , 挂席欲进波连山”、“朝辞白帝彩云间 , 千里江陵一日还” , 到“欲渡黄河冰塞川 , 将登太行雪满山”、“惊涛汹涌向何处 , 孤舟一去迷经年” , 所有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诗句 , 都是对江湖生涯的一种炫示和确认 。
8“诗圣”
在李白的潇洒身影的近旁 , “诗圣”杜甫呈现着一种与此完全不同的面貌 。 杜甫说 , 十三年以来 , 我骑着毛驴走遍京城 , 大清早叩响豪富人家的大门 , 黄昏却追随着贵族的肥马与扬尘归来(引自《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 他指望用这种艰辛去建立与国家的亲昵联盟 , 但国家竟严辞拒斥了这个人的痛楚申请 , 经过几十年的奔走与辗转 , 他最终落在了一个贫穷困顿的结局 。
[马小盐的异托邦]朱大可:屈原的国王梦呓与李白的江湖生涯
本文插图

9李贺 , 中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巅峰
李贺 , 中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巅峰 , 他的语言和意象过于高峻 , 使一切批评家难以望其项背 , 而他的生命是那么短暂 , 刚刚照亮了唐朝的诗坛 , 就急促地陨灭了 , 同时 , 留下最奇诡壮丽的诗篇 。 他的生命的长度和他诗歌的高度构成了如此强烈的反差 , 以致他在一些小册子作家的手下成了“畸人” , 也就是古怪的人、不可思议的人和逾越了古典伦理规范的人 。 这从反面验证了他的重要性 。 他本身就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奇迹 。 他只是没有风度而已 。
李贺与李白的最大区别在于 , 前者是一个无比痛楚的人 , 而后者则恰好相反 。 李贺的痛楚来自他的病弱的肉体和无望的灵魂 。 他在这种痛楚的深渊里打滚 , 从颤栗的舌头上滚出诡异的诗句 , 说出对于时间和人生短促的惊骇和惧怕 。 而另一方面 , 他又显示了对物理世界的空前绝后的敏感性 , 这正是他不久将要放弃的那个实在的世界 。 它的质地、色泽、重量、裂纹、气味和声响 , 穿过砚台的影像被他轻灵精微地握住 , 像握住他即将长辞的世界 。 甚至连新小说派也不能达到他对于物体及其物体内在生命的触握深度 。 而后 , 通过这样一种痛楚的触握 , 他把汉诗语言推进到李白根本无法企及的眩目境界 。
10苏轼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化身 , 苏轼总是扮演了一个受到国家冤屈却保持了对国家的忠忱、同时又擅长把政治痛苦(“忧患意识”)转换为文化欢娱的多重角色 。 但他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政治官僚和文化流氓的完美的混合体 。 他的魅力在于在每一个角色上都得体与适度:作为高层文官 , 他忠于国家(皇帝)却不失潇洒 , 而作为流氓文人 , 他放达江湖却不失体统 。 他罕见地兼俱了中国文人“理想人格”的各个主要侧面 。 这是一个由盛唐开始走向败落的种族提供出的一个生命策略样本 , 它照亮了文人处理个人仕途危机的前景 。 长期以来 , 有关苏轼的传说大大鼓舞了历代文人 , 尽管苏本人在文学成就上甚至不如同时代的陆游和辛弃疾 , 却成为人们保持与国家及其国家文化关系的卓越的“文化”榜样 。
11盛朝与迷津中的诗人
在迷津里的人和处在圣朝里的人是全然不同的 。 圣朝里的人 , 像李白和苏轼 , 被盛大的气象所感动 , 诗句明亮 , 犹如晶莹的器皿 , 陈放着来自形而上的太阳的光辉 。 迷津里的人 , 像李商隐和曹雪芹 , 是从圣朝的枯枝上飞走的夜枭 , 在没有光源接引的津渡悲怆地啼啭 , 说出对个人或种族的无限惑疑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