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筒directube:他的写作,配得上他的苦难——关于胡波的对谈( 七 )


余姚瑶:对 。 关于结尾 , 在长途汽车站休息的时候 , 这 AB 版本的剧本书里都有收录 , 你们可以在书里面看到 。 这两个版本他本来是打算 2 选 1 , 但是都有同样的一句台词 , 应该是黄玲说的那一句:我好想爱这个世界 , 可是它总是给我那么多的挫败 。 虽然 AB 两个版本不一样 , 但是都有这样一句话 , 事实上最后拍摄过程中 , 也剪进了预告片里面的长途汽车站的场景是 , 他们三个人只是沉默站在那 , 然后在车灯前有影子 , 来来去去 , 一句台词都没有 。 我觉得这是一个还蛮明显的取舍和变化 。 刚刚张敞也讲到了, 像《小区》是胡波早期的作品 , 有一个历程 , 然后走到“抵达”的这种感觉 , 其实我觉得大象里面也是蛮明显的 。 比如说像韦布和王金的关系 , 他们其实是楼上楼下的邻里关系 , 还有一些家庭的关系 , 是主人公在一个邻里关系里面走出来 , 想要抵达自己内心的这样一段旅程 。
刚才张敞前面讲到大象的短篇在结尾 , 我去到花莲动物园 , 结果大象一脚踩死了他 , 我反而觉得短篇里面的大象还不是胡波 , 这里面的大象还是大象 , 是一个他者 。 主人公有共情 , 然后还想抱它 , 但人家压根是一个动物 , 它是一个他者 , 它做出它自己的反应 。 可是好像到了大象剧本 , 以及到了电影的呈现 , 甚至可能到后面的《抵达》 , 我觉得是越来越紧 , 越来越狭窄的 , 没有那么多的他者 , 慢慢地变成一个比较封闭的、自洽的个体 。 从短片 , 看到剧本 , 然后到影像本身 , 是给我这样的一个感受 。
瞿瑞:我接着张敞老师刚才的话来聊 , 张老师说到胡波的作品越到后期 , 越能感觉到他固守在自我之中 。 然而 , 在他写后期作品《远处的拉莫》的那段时间 , 我们之间聊文学的时间会比较多 , 互相看小说什么的 。 他当时跟我这么说 , 他说 , “你写的小说是内部的小说 , 而我写的小说是外部的小说 。 ”其实他一直有一个特别自觉的对于时代的关照 , 尤其是在后期 , 他会说 , 我写的东西跟现实的世界 , 尤其是与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有特别强烈的关联 。
当时他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叫《海鸥》 。 我对这个短篇印象非常深 , 这篇小说根据一个真实案件改编 , 发生在 1983 年的内蒙古牙克石惨案 。 但胡波其实并没有经历过八十年代初 。 我在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感触很深 , 是因为我们今天的文艺界倾向于把八十年代美化 , 说它是一个开放的、自由的、充满无限希望的一个时代 。 可是在《海鸥》里面 , 在内蒙牙克石的偏僻农场 , 有几个在农场上工作的小混混 , 他们与世隔绝 , 并且犯下了一宗特别凶残的连环凶杀案 , 这是特别难以理解的一件事 。 而胡波用凶手的视角来串联整个小说 , 这些失去希望的年轻人如何冷酷地杀掉了农场里面的所有人 。 我从没有看到任何当代小说家这么处理八十年代 , 而这个事情让我重新审视八十年代真的是我们印象中 , 也就是主流媒体中所塑造的那种白衣飘飘的年代吗?
【导筒directube:他的写作,配得上他的苦难——关于胡波的对谈】其实那个时代也有非常黑暗的一面 , 比如说八十年代最严重的严打 , 包括那个时候对人性的压抑 , 以及这种政治压抑对于人的异化 。 比如在年轻人身边一直有一个特别强势的队长 , 像父亲一样命令他做某件事情 。 于是 , 这个人 , 当他的生活看不到出路的时候 , 他会觉得我们要做一点事情 , 可是他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 他们就杀死了所有人 。 他们对这件事情要承担的后果非常清楚 , 但是他们无所谓 , 还是做了这件事情 。 这是人性的极端状态 。 他把这个案件提炼出来 , 写了一个短篇小说 , 我觉得特别精彩 , 他对历史和时代的捕捉有特别敏锐独到的一面 。
包括《小区》 , 其实我们今天都觉得小区是一个比较普遍的概念 , 可是在九十年代之前 , 中国其实没有商品房的概念 , 到晚近的时期才有了这种居民社区的形式 , 变成了今天生活中的日常景观 。 可以说九十年代的经济发展 , 改变了我们的居住环境和人际关系 。 以前人与人紧密的关系变成了一种更具试探性的关系 , 中间有更多的未知空间 。 人们之间没有办法清晰看见彼此的生活 , 需要互相揣测 。 于是 , 小说里 , 描述了一群老太太坐在小区门口传递八卦 , 小说里有非常多类似的关于时代氛围的细节描写 。 它们完全不影响小说情节的发展 , 但它们很重要 。 所以 , 我反而觉得胡波跟这个世界发生的关系是非常直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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