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双雪涛:写小说是创造出一个世界上并没有的东西

最近,小说家双雪涛出版了新的短篇小说合集《猎人》,十一篇主题与内容相去甚远的故事,较其之前的小说更加难以“一言以蔽之”。
双雪涛曾被进行各种“归类”:青年小说家、人大创造性写作研究生班学员,还有近两年被提及较多的“东北作家群”……这些身份定义了双雪涛在一段时间的身份或者难以抛却的经历的印痕,但却非常难框定他的写作。没有标签代表着不被束缚,可以如双雪涛所述“以无休止的好奇写一切怪怪的东西”,但同时也造成没有一个一以贯之的明晰的角度来进行把握,让从小就被训练着“提炼中心思想和把握写作风格”的读者们有些为难。
作家双雪涛:写小说是创造出一个世界上并没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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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上的摩西》奠定了双雪涛较为偏好的一个写作题材:凶杀与江湖,《猎人》中的《女儿》《起夜》《武术家》《杨广义》都继续着这一题材,似乎一个远去的江湖、一段尘封的错综的故事能够以时间感延宕出足够丰富的空间让作家去杜撰充满意趣的人物、有悖常理的情节,甚至是完全抛却合理性,写外星人、写影人、写会说话的动物……而即便是相似的题材,也因为切入的角度不同和不时出现的魔幻的意象让这些故事读来充满变化且不知所终。
双雪涛的小说中始终没有那种将一个故事一览无余的快感,阅读时常会感觉到挑战读者经验的叙述的错乱、不合常理的语言的机锋、该严肃和哀伤时猛然冒出来的戏谑、意义不明的情节和戛然而止的结局……借用梁文道的一个评价,双雪涛的小说更像是一个“装置”,作者在其中进行着打破现实框架的实验,而考验的却是与读者的契约关系。
在双雪涛的小说装置中,最为重要的或许就是他曾谈过的“趣味与想象力”,他说:“我想(在小说中)看见一点超越的东西,也就是小说家核心的东西,区别于其他写作者的东西,也就是趣味和想象力。趣味不能是恶趣味,而想象力的来源是谦卑的观察,虚心的体会,甚至是从身边的人、亲人、朋友、一面之缘的人,从没谋面的陌生人身上学习,发现新的人的存在方式和细节,发现人性在各个境遇里的惊人的表现。”
双雪涛以自己的想象力在小说中构建出魔幻的意象乃至是幻境,就像费里尼的电影里一个在午夜的罗马游荡的作家,在某一个转弯突然就闯入到一个癫狂而神奇的非现实世界,就像《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罗紘武坐着滑索缓缓滑入墨绿色的诡秘的梦境,双雪涛的小说中常有笔锋一转、一个魔幻世界突然降临的时刻:从信封里飞出的带有前世回忆的八哥;穿着一身西装的寻找丢失的一句话的外星人从波光粼粼的湖里缓缓走出来;有形而无质、主人死后化成人形的影人在被念咒语后化作一缕飞烟、被人群的热浪鼓到戏台上;能把人一劈两半的隐于人海的刀客的突然现身……
许多魔幻主义的作品常常是以魔幻来写现实世界的荒诞、本质上要讨论的或许是某段沉重的历史与某种现实;有的魔幻主义的作品则是有意设置魔幻的布景,让故事的主角走过虚假的场景而更能明白生活的真实,如村上春树所说:“我的小说里的魔幻并不像马尔克斯的作品一样具备传统意义上的文学性,我的小说则更加活生生、更加当代,涉及更多后现代的经验。”双雪涛的魔幻则更加浅尝辄止,似乎并不关于深奥的精神世界和现代性、不关于历史与人类命运,而只是他个人对自己精神领域可以抵达的位置的探求和对于小说这种文体表达空间的拓展。
双雪涛的语言在不断的建立——打破——再建立中形成奇异的跌宕,好像是他生怕某一种情绪过度的驻留,可能刚有一段对话读者读起来觉得悲从中来,接着的马上就是调侃和戏谑,他几乎所有的故事中都没有能贯穿下来的情绪。
而我们也很难讲一个圆融的、自洽的、感情丰沛而一致的故事和一个双雪涛式的错乱的、各种人物和意象进进出出、没有统一的情绪的作品更接近于文学的真实。
读双雪涛的小说,读者也总是需要多走那么一步:即永远不要盲目相信自己一时一刻的感觉和信奉一个故事本就该是情节和逻辑明晰的,有时它可能只是作者的呓语和为无限趋近于小说文本的极限所做的尝试。那么就放弃努力吧,放弃去附会他写的是哪一个人群的苦难命运,放弃去研究他的小说多大程度上是他个人的经历,一切表达都是值得怀疑的,文字呈现出的本身是一场幻境,最后我们能把握到或许只有某种延宕出的意韵和一些情感上的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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