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泾阳|【文化泾阳】冯日乾作品——“沟”与“城”( 二 )


父亲还说:咱们村虽说离山很近 , 但没在山里头 , 哪来的沟呢?其实 , 两条沟之间的崖背上原来有城 , 叫“永安堡” , 听说早先曾经很富呢 , 人称“小社树”(社树是泾阳县有名的“大堡子”) 。 后来人们觉得住在堡子里进出不方便 , 就陆续搬到城外 。 现时住人的地方其实是原先的东西两道城壕 , 你没看北城墙还在吗?
长长的城墙横亘在东西两沟的紧北边 , 有两三层楼那么高 , 问上去过的大人墙头有多宽 , 回答是“可以跑马” 。 高大巍峨的城墙成了冯家沟的标志性建筑 。 儿时随大人去口镇赶集回来 , 一拐过鱼池村 , 六七里外的“城”便扑来眼底 。 看见它我便心里有了底 , 即使没有大人引领 , 也不会迷路;只要不断地走 , 走一步便近一步 , 不会感到疲乏 。
人从城堡里搬出 , 城墙没用了于是毁掉 , 但何以单单留着北墙祖祖辈辈不曾推倒呢?父亲告诉我:从北仲山的西林沟出来、经过唐王陵有一股子黑煞直冲村子而来 , 厉害得很 , 留着北城墙正是为了缓冲那煞气 。 “煞”是何物 , 太玄 , 小时我弄不懂 , 大了以后也不相信 。 但数百年岿然不动的城墙在每年春夏之交狂风卷地和十冬腊月朔风呼啸时为村子抵挡着迷眼的沙尘和刺骨的寒流 , 却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 。
多年后从旧县志里得知:明朝末年 , 天下大乱 , 兵匪绿林 , 你去他来 , 民不安寝 。 于是到处筑城 , “坚壁清野 , 以御流寇” 。 据统计 , 泾阳全县共筑堡寨一百有余 , 我们村所在的清流乡西乡里修了五处 , 永安堡即在其中 。 县志上写得清楚 , 那时我们村不叫冯家沟而叫冯家村 , 可见“沟”名的出现是在城壕住了人并被不断扩充之后 。 我于是确信了村里曾经有城 , 沟道即是旧时城壕的说法 。 同时醒悟到:那熟悉的“沟”不仅如母亲给了我们温暖的怀抱 , 那“城”不仅像父亲为我们抵挡着风沙 , 它们还同时以无声的语言诉说着一个村庄几百年的变迁史 。
历史 , 需要沉静下来才能仔细辨认 。 但人是容易浮躁的 , 在权势、利益和浮华的召唤下甚至会变得疯狂不已 , 什么历史根脉 , 文化关怀 , 游子乡愁 , 都可视为腐朽踩在脚下 。 上世纪70年代初 , 生产队掌权人突发奇想 , 号令群众“破城”;耙、铁锹一齐上 , 猛攻多日 。 真不知那历经数百年风雨雷霆而不倒的城墙碍着了谁 , 犯了何罪 , 要把它粉身碎骨变作粪土来肥田?那年代 , 砸碑石 , 平祖坟 , 毁古迹都属革命行动 , 何况一面土墙?黄尘滚滚中 , 老墙如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被捆绑在高杆上一动难动地遭受了千刀万剐的酷刑……
城没了 , 沟也在变 。 要命的是 , 近年又刮起一股强拆乱建的狂风 , 不少历史久远、形态独特的村庄在动听的名义下迅速从大地上消失 。 前些时 , 有精神传达至我的家乡 , 说:谁家愿意搬迁到县城或者几十里外的镇上去 , 请报名 , 将会得到一定的赔偿补贴 。 听意思 , 我们这地价便宜的偏僻之乡也要搞“圈地运动”了 。 好在最近不再提起 。
但我依然担心 , 再过数十年 , 冯家沟的名字会不会变为一个“传说” 。 为后人 , 我愿做一名忠实的记录者 , 事先“立此存照” , 以免传说变成臆说 。
2014 , 植树节 (原载《文汇报》2014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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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泾阳|【文化泾阳】冯日乾作品——“沟”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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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日乾
笔名仲鹿
陕西泾阳人
终身以教书为业 , 中专文科高级讲师 , 曾获曾宪梓教育基金奖 , 与人合编出版《高中作文同步指导与示范》 。 业余从事文学创作 , 曾任陕西省杂文学会副会长 , 出版有杂文集《风雨薇》《沉默也是泥》 。 晚年专注于地域传统文化 , 出版过乡邦史传《乱世红白黑》以及《晚明奇士·王徵》 , 标注过泾阳县明清两代乡贤文集《泾献文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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