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圆桌丨平台困局②:算法如何塑造骑手与消费者之间的敌意( 四 )


夕岸:零工也为很多无证移民提供法律上的保护 , 因为没有雇主监督 , 资质审核相对宽松 , 可以获得一些其他场合无法获得的额外收入 。
最讽刺的当然就是现在美国加州AB5的立法争议 , 很多少数族裔组织和普通劳动者居然都和Uber这种平台企业站在一起反对立法 , 觉得剥夺了自己灵活用工的权利 。 具体就是目前灵活用工已经被宣传成一种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剥削” , 对劳工雇佣模式的法律规定被认为是侵犯了劳工获取新就业机会的自由 。
黄可:在中国 , 一方面 , 政府需要平台经济来“稳就业” , 把它当作蓄水池 , 但另一方面 , 劳动者在平台经济中面临各项保障的缺失 , 这是一种短期内有显著效果但是可能埋下长期问题的做法 。 劳动法把劳务派遣合法化其实就是这其中的一个关键节点 , 而如今 , 当平台劳动者甚至已经不再是劳务派遣工 , 而是自雇佣者、承揽者的时候 , 政府和政策的神隐 , 其实就是默认这种新型劳动关系的合法性 。 但是 , 问题在于 , 其实政府部门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 人社部去年到广东调研平台经济 , 把平台企业聚在一起 , 谈论的就是平台劳动者的医保社保问题 , 但平台不可能答应来承担这部分责任 , 因为那相当于把平台就业退回传统的雇佣模式 , 对于平台来说 , 无异于自杀 , 但是这些劳动者的社会保障问题不解决 , 拉长时间维度看 , 将在未来成为不稳定的因素 。 但目前 , 我们不得不承认仍然没有一个有效的解决办法 。
王靖:在新的这种不稳定就业大规模发展的情况下 , 不同国家原有的社会保障(不止是我们意义上的五险一金)体系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 。 如果没有了雇主-雇员关系 , 社会保障或者更广义的劳动力再生产 , 谁来付钱 , 谁来负责?现在都在巨大的争论之中 。
三、骑手与消费者间被平台塑造的敌意
《澎湃新闻》:在这次的讨论中 , 很多消费者都站出来声援外卖骑手 , 也有很多关于消费者需不需要为骑手的困境负责的讨论 , 评价系统/“算法”等在设置之初就是消费者导向的 。 在这个意义上 , 《困在系统里》这篇文章尽管在骑手圈子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 似乎在消费者层面可以起到某种程度的教育作用?(不过如果系统不变革 , 这种道德负疚会转瞬即逝 。 )
夕岸:我觉得除了程序员作为算法的写手外 , 广义上平台的顾客都没有被好好讨论 。 顾客在维持零工平台剥削体系中起到的作用还挺关键的 。 我们往往只关注平台压榨劳工 , 但顾客往往是同谋和策动者 。 顾客非常喜欢投诉和举报劳工 , 零工平台也通过顾客评分和投诉对劳工实现间接控制 , 劳工看不到顾客但顾客可以很容易查看劳工的评分 , 就是数字时代的全景监狱 。 举个例子 , 美国疫情期间 , 很多使用超市代购平台的顾客为了吸引劳工会先在app里加高小费 , 等劳工完成单子又把小费清零 , 这就让顾客 , 往往是城市中产利用算法成为了剥削体系的一环 。
大家做外卖员观察的有集中访谈消费者吗?我自己的游戏零工不一定有代表性 。 一般来说顾客总是想方设法和平台一起压低劳工单价的 , 所以顾客对劳工被剥削的反应只能是“我可以多等几分钟” , 而不是“我可以多给点小费” , 前者导致劳工单价更低了 。
魏劳泉:从消费者的角度其实我想到一点 , 就是现在的平台用户的概念 , 在平台的定义里 , 它只是联结骑手、商家和消费者的一个中介 , 它的主要业务是提供这种中介服务而不是雇佣 , 所以像众包骑手其实也是一个用户的概念 , 好像是借助这个平台的服务找到了兼职 , 但兼职并不是平台提供的 。 所以说 , 在平台的话语里 , 用户至少包括了消费者和众包骑手 。 而在其它一些平台上 , 可能所有的劳工都是用户 。 所以也有理论提出用户无产阶级 , 强调用户要团结起来斗争 , 这也可以是一个思路 。
夕岸:对的 , 一般零工平台会把劳工和顾客看成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合作者 , 本质上没有区别 。
很多针对平台的投诉也会因为顾客在平台找不到入口而变成了对劳工的投诉 。 Uberland这本书里就提到因为Uber的客服只有一个电话 , 而且很慢 , 无数乘客就把不满全部发泄在劳工头上 。
黄可:是的 , 这个在平台劳动中应该是普遍的现象 , 骑手会抱怨平台偏袒顾客 , 一旦顾客进行投诉 , 基本上都能投诉成功 , 骑手在这个过程中即便吃亏也无处申诉 。 其实我们可以思考平台和消费者的关系 , 平台的数字资本中 , 绝大部分是消费者的每一次“点击”汇集而成的 , 说消费者是平台数字资本的创造者也不为过 , 平台给消费者特权 , 更像一种隐形的“合谋”:因为平台通过赋予消费者评价、投诉的权利 , 把自己管理骑手的成本转移到了消费者身上 。 而本该承担责任的企业隐身了 , 躲开了劳资冲突 , 只留下骑手和消费者互掐 。
王靖:将消费者的评价引入劳动控制过程 , 从表面上看似乎是一种先进的商业模式 , 让服务质量被随时监督、服务质量透明化 , 所以消费者有更好的选择 。 从平台的角度 , 劳动控制过程不需要管理者了 , 消费者就可以完成 , 节省了成本 , 但质量和劳动者控制并没有减低 。 但是这种让消费者评价劳动者的体系事实上实现了消费者和劳动者的分化 , 将劳动者和平台的矛盾转移到了劳动者和消费者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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