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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流行说法的质疑

中国人的话语中有一个流行的说法 ， 即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几千年来保存下来的文明 。 其他文明 ， 如希腊文明 ， 埃及文明 ， 印度文明等 ， 都已经消亡了 ， 因为现今居住在这些古文明土地上的人都是后来迁居过来的 ， 和那些文明古国的民族没有继承关系 。这一说法 ， 上至国家元首 ， 下至黎民百姓 ， 无论是引车卖浆的升斗小民还是学富五车的体制内外知识分子 ， 包括大批海外华人 ， 似乎都很愿意接受 。 在论及这一说法的各种场合和语境中 ， 提及或引用这一“事实” ， 颇能激发出一种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 。我认为这一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 。首先 ， 我之所以把“事实”两字加引号 ， 是因为对中华文明是否是一脉相承至今的文明 ， 学界是有争议的 。 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国 ， 或曰宋亡之后无中国 ， 明亡之后无华夏 ， 满清之后无汉人 。 或曰唐宋在日本 ， 明在韩国 ， 大清在中国 。。。。 这些说法都是指中华文明在宋朝之后已经灭绝了 ， 起码是有了质的改变 ， 已经称不上是中华文明了 。其次 ， 文明的传承 ， 和传承是否出自原创民族是两个概念 。 看一种文明是否被保存和传承下来 ， 标准应该非常简单明确 。 就是看在今天人类社会活动中 ， 这种文明是否仍然在其思维和行为中起着某种规范作用 。 这和其是否由创造这些文明的人的直系后代所保存是两个不同概念 。 希腊文明 ， 虽然从原来的创造者手中消失 ， 但却经由后来的阿拉伯人的传承 ， 经过中世纪意大利人的发掘整理 ， 以文艺复兴的形式 ， 在欧洲扎下根来 ， 为后来的启蒙运动 ， 工业文明和科学兴盛奠定了思想基础 。 人类迄今为止所取得的一切文明成果 ， 都离不开希腊文明开创并流传下来的理性逻辑和哲科思维 。 网上有人对如今美国藤校阅读量最高的十本书做了调查 ，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名列其中 。 两千多年前的希腊思想家的著作 ， 仍然被如今最有知识和思考能力的群体深入阅读 ， 如果这还不算文明的保存和传承 ， 那真不知道文明的传承该做何解了 。也许有人会说 ， 我们说的只是文明的保存 ， 而不是对文明本身的优劣做价值判断 。 中华文明在过去一千多年里没有对人类文明进步做出贡献 ， 这的确是一个令许多国人叹气的事实 。 但这和现在的中华民族是中华文明的直接继承人这一说法没有关系 。 这个分辨的确有一定道理 。 和对亚马逊原始部落的研究一样 ， 即便是只有博物馆学和人类学研究的意义 ， 用王东岳先生的话说 ， 中华文明作为一种精致的古代农业文明 ， 对人类文明的发展可以作为一种参照系 。 毕竟 ，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所谓先进 ， 所谓文明 ， 只是在与落后和野蛮的比较中才存在的 。我这样说并非否定和批判中华文明 。 作为一个持保守主义政治观念的人 ， 我对文化传统持谨慎的态度 。 我认为对普世价值的接纳 ， 虽然从社会发展趋势上看是不可阻挡 ， 但有一个如何同本民族文化历史对接的问题 。 如处理不好 ， 则事倍功半 。 而所谓对接 ， 就是说如何发掘出本民族文化历史中有积极意义的传统 ， 在此基础上拥抱普世文明的理念 ， 对广大国民来说会是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过程 。 如儒家学说中的仁义礼智信 ，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 ， 对接工商文明中的诚信和契约意识 ， 个人自由和社会宽容的平衡 ， 从理念上讲都应该是容易衔接的 。当然 ， 这仍然无法导出文明的保存和传承与特定民族之间的必然性 。 无论是否是由原生民族一脉相承还是经由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民族通过发掘和学习而发扬光大 ， 一种文明的续存和传承应该是一个经验的而非逻辑的判断 。 文化学者大可以对 何谓中华文明 ， 以及日本或韩国是否更多的保留了中华文明的精髓等命题加以研究和探讨 。 而且这种研究和探讨是国际性的 。 谁都知道 ， 对美国这块新大陆上实行的民主制度最深入透彻的研究和阐述 ， 来自一个只在美国旅行考察了九个月的法国人 ， 即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 。 他的“美国的民主”一书 ， 至今仍然是近代史上对美国社会制度最全面深入的考察和总结 。 而要说到对日本民族文化的里程碑式的考察和研究 ， 仍跳不过美国学者露丝.本尼迪克的“菊与刀” 。 这也进一步说明了文明的传承 ， 更多的是一种人类有意识地发掘 ， 整理和学习过程 ， 是超越种族 ， 民族和地理界线的 。 只有在这一高度看待文明的演进和文化的传承 ， 才是积极和有意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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