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毕业证引发的流浪人生:大学生失踪16年后回家

来源:新京报廖银超的额头上总是别着一个黑色眼罩 , 吃饭睡觉、行走站立都不摘下——并非为了遮光 , 而是用于固定右颈部的半透明导管 。 这条导管用于慢性肾病终末期的血液透析 。一个多月前 , 41岁的廖银超刚刚结束了长达16年的流浪 , 被亲人接回重庆大足的老家养病 。如果不是突然晕倒就医 , 那些在东莞与他一起漂泊的伙伴们不会想到:这个从不愿吐露家人信息的内向工友 , 曾是一名大专医学生 , 因拿不到毕业证赌气南下 , 切断与所有亲朋的联系 , 成为流浪汉 。公益寻亲组织的志愿者们遇到过形形色色的流浪者:神志不清迷路的老人;沉迷游戏或与家人赌气离家的青少年;想到大城市打拼的农民工;期待值更高但连遇挫折的大学生 。廖银超离家时20来岁 。 再回家 , 已满头白发 , 性子更沉默 。 那个如今看来显得冲动鲁莽的决定 , 就像一个漩涡 , 拉拽着他的命运不断向下 。时隔16年重返家乡接到那通来自广东的电话时 , 身在重庆的廖英一度以为是诈骗 。 那是今年三月底 , 距离她的堂哥廖银超莫名与家人失联 , 已经过去了16年 。意识到儿子失踪的前几年 , 廖银超的父亲去过好几趟四川寻人 。从读书的泸州、到省会成都、再到儿子实习过的地方 , 能联系的同学朋友都问过 , 学校也跑了好几趟 , 皆无功而返 。村里一度流传 , “廖家的这个娃儿是被搞进传销组织了” , 后来又转向更悲观的方向 , “这孩子估计是没了” 。从2017年开始 , 廖英的寻亲帖就出现在朋友圈、论坛、贴吧和网络社区 , 但从未收到回音 。当寻亲公益组织的志愿者给她发来照片 , 她激动得手发抖 , “就是我哥 , 虽然头发都白了 , 但还是能认出来啊 。 ”廖银超1米68的个子 , 110斤的体重 。 与家人失联的这些年 , 他化名“文志伟” , 一边流浪一边打零工 。 他的回家之路是从他在东莞的一个工地晕倒送医开始的 , 因病情严重一度进入ICU抢救 , 治疗费超过十万元 。一张毕业证引发的流浪人生:大学生失踪16年后回家
右颈部的留置导管 , 是身患尿毒症的廖银超血液透析的生命通路 。 新京报采访人员杜雯雯 摄起初 , 廖银超拒绝与寻亲志愿者和医护交流 。 “比起让家属相信志愿者的身份 , 要获得流浪者本身的信任是一件更困难的事情” , 参与救助的“让爱回家”东莞万江服务队队长陈敬宏对此并不意外 。廖银超并不愿告诉陈敬宏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家庭住址 , 但当他得知医院考虑他情况特殊 , 免除了十余万的治疗费用 , 他松口了 。陈敬宏所在的公益组织 , 他们将这种寻人过程称为“逆向寻亲” , 是志愿者发现流浪者后 , 通过劝导沟通、再与公安部门配合技术手段协助甄别信息 , 精准寻家 。1500公里外的廖家父母想的是 , “人回来了就是好的” , 于4月底 , 驱车前往东莞将廖银超接回了重庆大足老家 。回家的当天 , 家人为他特意买了一束鲜花 , 欢迎他的喜庆红绸也是提前备好的 。 天下着大雨 , 前来探望他的亲属挤在老宅 , 屋里坐不下 , 大家干脆在门口的院坝搭起大棚 , 十人一张的大木桌 , 满满当当坐了五桌 。整个廖家 , 在廖银超回来之前 , 只留存着一张他的照片 。那时他20来岁 , 头发偏分 , 白衬衣外面套着一件条纹相间的白蓝色V领毛衣 , 脚上踩着一双当时很流行的白色厚底旅游鞋 。 再回家时 , 他已满头白发 , 性子更沉默 。回家后的日子 , 廖银超开始两点一线的生活 。 每周二、四、六 , 他就要前往重庆市双桥经开区人民医院进行血液透析 。躺在10层血透中心病床上的那四个小时 , 是他身体感觉最轻松的时候:深红色血液沿着弯曲的导管送进床边半人高的白色机器中 , 滤掉有害物质与多余水分 , 经过净化输送回体内 。医院诊断书上 , 记录着疾病在廖银超身体上留下的痕迹:慢性肾脏病五期(尿毒症期)、肾性贫血、矿物质与骨代谢异常、高血压三级(很高危)、高血压性心脏病、心力衰竭、慢性胃炎 。一张毕业证引发的流浪人生:大学生失踪16年后回家
透析A区病房里可以同时容纳13人进行血透 , 廖银超算是这里的新面孔 。 新京报采访人员杜雯雯 摄一张毕业证引发的失踪廖银超的失联是毫无预兆的 。在堂妹廖英的记忆中 , 最后一次见到堂哥是在邮亭镇元通村的老家 。 2003年6月的一天晚上 , 堂哥去她家玩 , 当时还提到说 , “第二天要去学校拿毕业证了 。 ”廖银超说 , 他2000年考上原泸州医学院三年制专科 , 中西医结合专业 。 19岁时 , 他还曾跟着村里小有名气的一位医生学过医 。从家里离开后 , 亲妹妹廖建超曾在2004年的农历二月初四接到哥哥的最后一通电话 , 那一天是她20岁的生日 , 她印象深刻 。 但电话里并无异常 , 哥哥还是和往常一样 , 问候父母 。但从那之后 , 这位在上大学前从未踏出过重庆大足的年轻人 , 消失了 。时隔多年 , 廖银超也说不清楚当年为什么会突然萌生那样的想法 , 只记得临近毕业的那次期末考试后 , 他成绩未过 , 收到了无法拿到毕业证的通知 。“同寝室的五个人中 , 我是唯一一个不能顺利毕业的学生 。 ”毕业季的一个上午 , 他从学校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到内江火车站 , 只身踏上了成都的火车 , 那时全身上下只有300多元 , 是他一个半月的生活费 , 行李箱里也只有几件衣服 。徘徊在成都火车站的那几天 , 他曾在附近餐馆询问是否招人 , 听说福建沿海城市好找工作赚得多 , 便南下福建 。前七年 , 他一直在福州闯荡 , 进出过大大小小的制鞋工厂 , 当临时工 。 2010年9月 , 听说东莞打零工收入不错 , 他和另外两个工友一起 , 坐了10个小时大巴车到了广东 , 一待就是10年 。与廖银超打了十几年交道的梁建安 , 是最了解廖银超在外生活的人 。 他们曾一起在福州和东莞进出厂 , 同吃同住 。老梁记得 , 第一次见到廖银超 , 他20来岁 , 娃娃脸像个小孩子 , 头发有些少年白 , 跟着几个年龄相仿的伙伴在流浪 。刚认识的时候 , 廖银超提过自己曾在泸州学中医 , 是个大专生 。 小学文化的老梁笑着没当真 , 还打趣他 。流浪人生:一直使用假身份生活在南下的途中 , 廖银超丢失了自己的身份证 , 但他不愿回家补办 , 便开始使用“文志伟”这一假身份继续生活——这是他在福州捡到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 这个出生于1984年、四川地址的文志伟 , 与他身份相近 。十几年来 , 他最熟练的工种是用高周波机器给鞋子压上商标 。在厂里干活 , 每天十小时是常事 , 周末也不休息 , 这是计件月结的行业 , 多劳多得 。 事实上 , 早些年 , 廖银超南下打零工的收入还算可观 。2010年时 , 廖银超打工的最高月收入将近5000元 , 但并不是每个月都有活儿 。 他和其他流浪者一样 , 赚到钱了便休息 , 钱没了再出去找活儿 。廖银超本就不是话多的人 , 但凡见过他的亲朋、工友、医生都用了同一个词来形容他的性格:内向 。 从没听说过他得罪人 , 也未与人发生过争执 。他描述自己过着“宅男”一样的生活 , 没交女朋友 , 唯一的爱好是看书 。 在他那部花了2900元购置的vivo手机里 , 相册里没有一张他自己的生活景物或是自拍合影 , 线上看书的软件倒是下载了好几个 。厂子附近就有租书的摊位 , 武侠小说是他的最爱 。 他说不清为什么喜欢 , 只是觉得这个爱好省钱 , 1本书看一整天只花1块钱 。 他的口头禅也与书有关 , “按照书里面的说法……”更重要的原因是 , 没有身份证带来的麻烦局限了他的生活 。 火车飞机都无法乘坐、连办理手机号、银行开卡都需要借用朋友的身份信息 。 工资通常是发现金 , 生病了也只能去小诊所 。移动互联网迅速向前的年代 , 廖银超却犹如身处断层 。 直到回到重庆老家补办了新身份证 , 他才注册了微信 。十几年前远走他乡 , 他说自己曾憧憬过许多美好 , 那些阳光的、自由的、新鲜的生活 , 后来才发现现实不同于幻想 , 找不到活儿、进不了厂、没有熟人的日子令人崩溃 , 还有被老板克扣工资的时候 , 他更觉无助 。他也曾思念家人 , 在手机上搜索重庆大足、父母妹妹的名字 , 没找到什么有效信息 。 内心的想法也从最开始的“在外面做出点成绩就回去” , 转变为“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 昏昏庸庸” 。这些苦楚还能忍受 , 直到身体日益显现的病痛击垮他 。2016年开始 , 廖银超出现高血压 , 总是头昏脑胀 , 高压数值最高时飙到200多mmHg 。 2019年7月开始 , 状态更差了 , 频繁呕吐 , 饭量直线下降 , 体重在一个月内骤降10斤 。生病之后 , 他坚定了“更不能回家”的念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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