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 , 苏州房价迅速上涨 , 堂兄后悔莫及 , 两个儿子还算眼疾手快 , 各自贷款买了房、成了家、生了娃、转型开了新公司 。 堂兄在老家的楼房年年空关 , 只过年时回来住几天 。 在周围3层新楼的衬托下 , 堂兄家这座当年最了不起的两层楼 , 已经显得陈旧暗淡 。 我数了数 , 村里大约有3/10的楼房 , 门窗紧闭 , 杳无人迹 , 户主估计都是远在天南海北打工 , 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回乡过年——过年都这样 , 平时村子里的寂寞 , 可想而知 。 “这是极大的浪费啊!”我自言自语 。 老赵叹口气 , 终于同意了我的说法 , 还补充说:“现在看来 , 我家造3层楼 , 也是浪费 。 ”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本来当时我就主张造平房 , 平时老两口两个人住 , 预留一间空房间足够了 。 可老赵那时脸红脖子粗 , 觉得受到了侮辱:“人家都是造楼房 , 新造的楼房 , 都是3层的!现在这样的形势 , 造平房?人家会怎么说?亏你想得出来!” 好吧 , 既然“人家说”什么比实惠过日子更重要 , 那就造吧 。 现在 , 老两口住一楼 , 二楼三楼6个房间全部空着 。 这次回来 , 大姑姐虽然提前开窗通风 , 但3年没人住的房间 , 空旷萧索 , 寒气森森 , 幸亏有电热毯 。 女儿对着这些空房间直摇头:“房屋是用来居住的 , 这是它的物质属性决定的 。 我们宿舍4个人一间 , 寸土寸金 , 每个角落都充分利用 , 一点不敢浪费 。 爷爷奶奶又没多少钱 , 以后我也不可能回这个村里继承房产 , 盖那么大他们到底图啥?” “图个高兴 。 幼儿园小朋友每人都有一个玩具熊 , 你如果没有 , 不难过吗?有一次给你买了个特大号的 , 放下去占了半个床 , 你喊来一堆小朋友参观 , 他们都震惊了 , 你得意极了 。 ” 我只能这么解释 , 虽然不伦不类 , 但女儿居然点头同意了 。 5 大年初一 , 吃罢早饭 , 老赵开车送我和女儿回娘家 。 20里路 , 路况不好 , 40分钟才开到 。 老赵下车略坐了坐 , 寒暄几句 , 就急匆匆回赵家集了——“过八十”岂是那么容易的 , 筵席的荤素菜肴和酒水香烟 , 无数个细节都要安排妥当 。 我父母自然是理解的 , 到场院目送女婿的车掉头而去 , 笑眯眯进屋 , 一左一右把我挤在沙发上 , 开始争着抢着和我叙家常 。 年初四 , 一直很好的天气 , 晚上却突然下起了雪 , 下到初五的早晨 , 地面积雪厚厚一层 。 打开手机地图 , 宁洛高速好几个红点 , 已经开始拥堵 。 天气预报说 , 明天安徽全省有雪 , 路面冰冻 , 高速部分路段将封闭——原计划明天上午回苏州的 , 看样子 , 今天必须提前出发 。 我忧心忡忡:农村酒席各种敬酒劝菜的老规矩我是从小领教过的 , 虽然今天是公婆做寿的正日子 , 但必须说服老赵要滴酒不沾 , 且在下午2点钟之前结束酒席 。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 我深知自己能力有限 , 只能拜托女儿了 。 女儿把老赵从一大堆亲戚朋友里拽到二楼 , 摆事实讲道理 , 沉着冷静 , 口齿清晰 。 老赵被女儿的严肃感染了 , 郑重点头答应了 , 转身又去招呼客人 。 老赵和堂兄负责派香烟、陪亲戚们聊天 , 大姑姐负责烧水泡茶、发糖果瓜子 , 堂兄俩儿子负责放炮:每来一个客人 , 就要在大门口放一串鞭炮 , 这是规矩 。 客人有的是全家出动来吃酒席 , 有的是派了个代表 。 客人要等鞭炮炸完 , 进门先在客厅坐会儿 , 再到老太太屋里打声招呼 。 这些亲戚 , 绝大部分我都不认得 , 他们开口喊我婆婆“婶儿”、“姑奶”、“姨奶”、“大娘”、“舅姥姥” , 但是接下来说的话 , 意思都差不多:“平时忙 , 这都一年(两年、三年不等)没见过了 , 平时打工难得回来一趟 , 老亲戚都要走个遍 , 时间紧 , 礼节不周的地方 , 多担待 。 ” 饭店在村口 , 楼上住着老板一家 , 一楼门口的空地上架着几口大锅和长案子 , 堆满鸡鸭鱼肉 。 穿过堂屋 , 后院里搭了玻璃瓦 , 摆了十来张圆桌子 , 八面透风 。 见客人陆续到了 , 几个穿围裙的老阿姨 , 开始发一次性塑料桌布、一次性杯子筷子勺子、摞成摞的塑料圆凳 , 客人们自己动手摆凳子、铺桌布、分餐具 。 没有事先安排桌号与席卡 , 客人们各显神通:有的讲究礼数掰着手指头算辈分排座次 , 一家老小拆开在3个桌头;有的好姐妹坚持要坐一起 , 或是小孩子厌烦大人管束 , 试图凑一桌又被各自大人拉开 。 一时间 , 大人喊 , 孩子叫 , 站起又坐下 , 坐下又站起 , 热闹非凡 。 老赵陪老寿星在主桌 , 我和女儿在另一桌 , 全是妇女儿童 , 全都不认识 。 我试图睦邻友好 , 和她们搭讪 , 但没人理我 。 知客(阜阳土话 , 相当于婚庆公司的司仪)跑前跑后 , 一脸随和的笑 , 不停地拖长声音喊:“随便坐 , 随便坐 , 哪里都一样 。 ”过一会又喊:“好了好了 , 都坐下别乱动了 。 ”这个那个角落里 , 不时有人大声问:“啥时候上菜?”还有人扯着嗓子喊:“上菜吧!上菜吧!” 乱了半个钟头 , 终于上菜了 。 热炒、大荤、汤盆 , 菜品飞快地端了上来 。 每端上来一盘菜 , 四面八方的筷子同时伸过来 , 落在同一个中心点上 , 仿佛自行车轮子的辐条 。 桂圆和肉串不需要筷子 , 直接用手抓 , 一抓一大把 , 有的小孩手脚慢 , 没抢到 , 急得眼泪汪汪 。 一开始 , 上来一盘光一盘 , 慢慢地 , 盘里开始有剩了 , 毕竟肚皮容量有限 。 于是有人抡着勺子顺着大汤碗转圈 , 把肉圆一个个舀到杯子里 , 有人把整盘的红烧蹄髈、清炖甲鱼端起来 , 倒进塑料袋里 。 女儿贴着我耳朵说:“塑料袋是她们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 , 说明有备而来 , 要把菜带回家 。 ” 我说:“光盘行动嘛 , 不浪费 。 ” 女儿耸耸肩:“你总是维护他们 。 ” 当然 , 这是我的乡亲啊 。 牢骚归牢骚 , 女儿始终恪尽职守 , 不时跑到老赵身边提醒 。 谢天谢地 , 老赵果然滴酒未沾 , 酒席果然下午2点钟准时结束 。 6 要出发回苏州了 , 大姑姐一定要让我们带上粉丝、麻油和花生 , 等把土特产全部装到车里 , 已经2点半了 。 大姑姐还要到菜园剜些新鲜菠菜和蒜苗 , 我急得直跺脚:“自家人 , 这些虚礼都免了吧 , 天阴得厉害 , 必须赶紧出发 , 否则真来不及了 。 ”大姑姐这才罢手 。 临走向老太太道别 ,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 呜呜咽咽说了一大堆 ,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 但看得出她的难过发自肺腑 , 眼泪就跟着下来了 。 离别于我们已经是家常便饭 , 以前每年轮流把双方老人接到苏州过几个月 , 接来时兴致勃勃 , 临走时眼泪汪汪 , 这样的场面太多太多 , 可是 , 并没有因为多次经历 , 就减轻了每一次离别扑面而来的瞬间内心喷涌的悲伤 。 有什么办法呢?老人垂垂老矣 , 我们也不再年轻 , 每具肉体都背负着各种伤病 , 日渐不堪 。 能够天天生活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不要分开两处、两下里悬念 , 当然更好 , 可是 , 做不到啊 。 邻居老头劝:“你们家就算是好的了 , 我都3年没有见过儿子媳妇了 。 ” 车开出村子 , 老赵才告诉我 , 前几天姐夫从广州打工回来 , 见大姑姐在娘家服侍老人 , 生气了 , 说过年呢 , 没有这个规矩 , 一定要把大姑姐拉回自己家里 。 公婆老两口向来不喜欢这个女婿 , 大家呛呛了几句 , 各自生闷气 。 而且 , 老赵今天没有陪老头喝酒——虽然前几日天天陪着 , 但毕竟今天是“正日子” 。 老两口在苏州的时候 , 吃香喝辣享清福 , 生活得再好 , 也不是自己的老窝 。 儿子要上班 , 不陪着老头喝酒也可以 , 反正人家也看不见(指赵家集的乡亲) 。 可今天在自己老窝里 , 老子喝酒儿子居然不陪喝了 , 老人多没面子 。 宁洛高速已经开始拥堵 , 最严重的路段 , 一个钟头过去了 , 车子一厘米都没动 , 大家只好纷纷下车散步 。 警车尖叫着来回奔忙 , 女儿不停滑手机 , 切换导航、寻找最佳路线、上传路况信息 , 父女俩不时争论 。 好在他们俩虽然有不同意见 , 却始终保持友好的气氛 , 女儿一会儿剥个冰糖桔塞爸爸嘴里 , 一会儿剥块花生糖塞爸爸嘴里 , 一会儿把保温杯的水倒在杯盖里 , 吹得不烫了 , 递到爸爸嘴边 。 老赵感慨万千:“贴心小棉袄啊!” 不会开车的人没有发言权 , 我心里焦躁 , 却不敢插嘴 , 眼睁睁看着他俩从宁洛高速转到常合高速 , 从高速转到省道 , 又从省道转回高速 。 每一次选择都像刮彩票 , 等到开奖了才发现自己错了——无论到哪里都堵! 晚上8点 , 停在一个高速公路服务区休息 。 快餐店里人山人海 , 父女俩奋勇争先 , 抢到了两份快餐 , 白米饭加些肉片和青菜叶子 , 热腾腾 , 俩人吃得很满意 。 中午做寿的筵席虽然丰盛 , 但他俩吃得都不多 , 饿坏了 。 而我 , 感谢老天眷顾 , 晕车晕得恰到好处 , 不呕吐 , 只是消失了饥饿感 , 多少省却了觅食麻烦 。 女儿一边拨拉米粒 , 一边说:“我已经7天没有吃白米饭了 , 你们俩喜欢吃的包子、饺子、馒头 , 我一个都不喜欢 , 腰都饿细一圈了 。 回到家 , 妈妈要赶快蒸米饭 。 ” 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 女儿生在苏州长在苏州 , 已经不习惯阜阳饭菜的口味了 。 我说:“恭喜减肥成功 。 ”女儿笑了 。 卫生间排长队 , 有的小朋友等不及 , 直接在地砖上大小便 。 我也快憋不住了 , 小肚子针扎一样疼 , 恨不得眼一闭 , 学小朋友的样子 , 反正周围都是女人 。 可是 , 到底拉不下这张脸 , 一厘米一厘米挪着小步 , 总算轮到了自己 。 免费开水处挤成乱麻 , 几乎打起来 , 方便面桶在人群头顶传来传去 , 看得人胆战心惊 , 生怕开水打翻 , 油汤泼自己身上 。 我排了20分钟 , 总算把保温杯接满 , 再一看 , 锅炉温度计只有60度 。 唉 , 兵荒马乱的 , 能有口温水喝 , 知足吧 。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让我回来 , 满屋的人 , 满桌的人 , 没有一个认识我的 , 我也不认识他们 。 关键是 , 他们似乎没有一个想要认识我 。 说实话 , 我也并不想要认识他们 。 难道辛辛苦苦累得半死大老远回来 , 就为了和一群陌生人乱糟糟挤一起 , 吃一顿饭?值得吗?” 女儿的话 , 我和老赵无法回答 。 7 到凌晨1点 , 我们已经在服务区休息了4次 , 每次半个小时 。 到了3点 , 路边服务区车满 , 堵车的长龙铺满了整个匝道 , 车根本下不去 。 老赵疲惫不堪 , 眼睛发花 , 手几乎握不稳方向盘 , 两次险些和旁边的车碰擦 。 实在不能开了 。 从最近的一个出口下到省道 , 导航找到最近的一家加油站 , 加满油 , 开到路边 , 打开双跳灯 , 我们睡了40分钟 。 我瘦小 , 躺在后排 , 被前排两张放平的椅子挤压着 , 还可以翻身 。 腰疼得火烧火燎 , 平躺、侧躺、趴着 , 怎么都不舒服 。 自从开过刀后 , 我一直严格遵守医嘱 , 不可久坐 。 几年来 , 今天还是第一次长时间保持坐姿 。 我不敢哼唧 , 哼唧也没用 , 唯一的安慰是:离苏州越来越近了 。 早晨8点半 , 终于看见路牌上出现了“苏州”两个字 , 女儿欢呼:“好了好了 , 终于到家了 , 这才是我们自己真正的家!” 回到家 , 整整18个钟头 , 是平时非高峰期间的3倍时间 , 就这样白白消耗在路上 。 我们3个人嘴唇苍白、脸色萎黄、头晕恶心、走路发飘 , 钻进被窝一口气睡到下午4点 , 爬起来收拾东西——明天早晨我和老赵还要准时去上班呢 。 “这一次 , 你们俩的怀旧瘾过足了吗?思乡病治愈了吗?明年还回去过年吗?”女儿笑眯眯的 , 问得俏皮 。 “过足了!治愈了!不回去了!”我和老赵连连点头 , 答得沉痛 。 咽下一大把胃溃疡的药 , 老赵捂着肚子说:“以后 , 还是用老办法 , 把老人轮流接过来过年吧 。 亲人团聚就是年 , 何必拘泥在哪里过 。 ” 我说:“好 。 ” 编辑:唐糖 题图:《过年好》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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