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穿着一件灰大褂，大襟上别着一支笔，看起来温文儒雅 。
秀贞父亲是惠安馆的长班，妻女跟他住在这里，帮忙打理惠安馆 。
秀贞看着大学生带来的行李——一床又薄又旧的棉被，忍不住替他担心，他怎么过这北京的大冬天？
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 却撞上了他深邃的眼睛 。
两人四目相对，她心里一跳，迈门槛的时候差点摔出去！
那天开始，秀贞吃饭睡觉，眼前都摆着他的两只那么样看人的眼睛 。
秀贞天天给大学生送开水去，两人慢慢熟络起来 。
一个晚上 ， 秀贞趁着父母回海淀取地租，偷偷溜到了大学生的房间 。
大学生为了驱驱寒意，睡前喝了点酒 。
他拉起秀贞的手，说：“跟了我吧！”
春天的时候，大学生告诉秀贞的父母，自己回家去卖田卖地，有了钱就来北京提亲，最多一个月就回来明媒正娶秀贞 。
临走前 ， 他有些担忧地说：
“你是个孝女，我也是个孝子，万一我母亲扣住了我，不许我再到北京来了呢？ ”
秀贞坚定地说：
“那我就追你去！”
那时，秀贞已经有了身孕，可是她不想让大学生惦记着 ，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
反正人归了他了，等嫁了再说也不迟 。
秀贞等 ， 等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她的肚子大了，再也瞒不住了 。
秀贞的妈嫌丢人，偷偷将她送回了海淀 。
在那里 ， 秀贞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小桂子 。
秀贞的妈将小桂子裹包裹包，趁着天没亮，扔到了齐化门城根底下 。
6年过去了 ， 秀贞成了人人口中的疯子 。
她将墙上的年画，当做是小桂子 ， 每天给小桂子做衣服、鞋子 。
她拜托英子，千叮咛万嘱咐：
“英子，我有件事托你，看见小桂子就叫她来，她的脖子后头正中间儿一块青记。我带着她 ， 一块儿找她爹去，我们要是找到她爹，我病就好了 。”
一天，英子听秀贞说话 ， 在太阳底下晒了太久 ， 路上又淋了雨、又蹚水 ， 回来就发高烧了 。
好朋友妞儿过来看她——妞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她被父亲逼着学唱戏，小小年纪就去天桥卖唱 。
人们都爱听她唱戏，却不愿意给她赏钱 。
妞儿赚不到钱，父亲就拿棍子抡她！
她常常被打得遍体鳞伤，她撩开袖口、撩起裤角 ， 让英子看自己的伤痕：
“看我爸爸打的！我妈也拧我，她倒不管我出来的事 。爸爸也打她 。打了她，她就拧我，说是我害的 。”
英子从未挨过这样的打 ， 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孩子？
妞儿的眼泪淌了下来：
“我不是我妈生的，我爸爸也不是亲的 。”
她告诉英子 ， 自己是在齐化门被捡来的 。
英子一听，心跳了一大跳 。她立马想到了什么，拉着妞儿看她的脖子 。
恍恍惚惚之间，她看见妞儿脖子后头正中间 ， 好像有一块指头大的青记 。
她立刻拉着妞儿，去找秀珍 。
秀珍一看见妞儿，就哑着嗓子喊叫了一声：
“小桂子！是我苦命的小桂子！”
秀贞把妞儿拉过去 ， 搂着，亲着 。
这时，一声尖利的火车汽笛声响起 。
秀贞听见了，急急地说道：
“八点五十有一趟车上天津，咱们再赶天津的大轮船 ， 快快快！”
她给妞儿换上新衣服，提着箱子拉着妞儿走得飞快，一转眼就出了胡同：
“快走，快走，赶不上火车了 。”
发着高烧的英子 ， 踉踉跄跄地追赶她们，却跌倒在雨水中昏了过去 。
英子昏睡了10天，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宋妈在跟妈说话：
“可也真是怪事，她怎么一拐能拐了俩孩子走？咱们要是晚回来一步，咱们英子就追上去了，唉！越想越怕人，乖乖巧巧的妞儿！唉！那火车，俩人一块儿，唉！我就说妞儿长得俊倒是俊，就是有点薄相……”
秀贞和妞儿，被火车轧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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