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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
作者
“
叶圣陶(1894—1988),男,原名叶绍钧、字秉臣、圣陶,1894年10月28日生于江苏苏州,现代作家、教育家、文学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有“优秀的语言艺术家”之称。
写话
“ 作文”,现在有的语文老师改称“ 写话”。话怎么说,文章就怎么写。
其实,三十年前, 大家放弃文言改写白话文, 目标就在写话。不过当时没有经过好好讨论, 大家在实践上又没有多多注意, 以致三十年过去了, 还没有做到真正的写话。
写话是为了求浅近,求通俗吗?
如果说写话是为了求浅近, 那就必须承认咱们说的话只能表达一些浅近的意思, 而高深的意思得用另外一套语言来表达, 例如文言。实际上随你怎样高深的意思都可以用话说出来, 只要你想得清楚, 说得明白。所以写话跟意思的浅近高深没有关系, 好比写文言跟意思的浅近高深没有关系一样。
至于通俗,那是当然的效果。你写的是大家说惯听惯的话, 就读者的范围说,当然比较广。
那么写话是为什么呢?
写话是要 用 现 代 的 活 的 语 言 写 文 章, 不 用 古 代 的 书 面 的 语 言 写 文章———是要用一套更好使的,更有效的语言。用现代的活的语言, 只要会写字,能说就能写。写出来又最亲切。
写话是要写成的文章句句上口, 在纸面上是一篇文章, 照着念出来就是一番话。上口,这是个必要的条件。上不得口, 还能算话吗?通篇上口的文章不但可以念,而且可以听, 听起来跟看起来念起来一样的清楚明白, 不发生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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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话是话, 文章是文章, 难道一点距离也没有?距离是有的。 话不免罗嗦,文章可要干净。话说错了只好重说, 文章写错了可以修改。说话可以靠身势跟面部表情的帮助, 文章可没有这种帮助。这些都是话跟文章的距离。假如有一个人, 说话一向很精, 又干净又不说错, 也不用靠身势跟面部表情的帮助, 单凭说话就能够通情达意, 那么照他的话记下来就是文章,他的话跟文章没有距离。不如他的人呢, 就有距离, 写文章就得努力消除这种距离。可是距离消除之后,并不是写成另外一套语言, 他的文章还是话,不过是比平常说的更精的话。
又有人说,什么语言都上得来口,只要你去念, 辞赋体的语言像 《 离骚》,人工制造的语言像骈文, 不是都念得来吗?这么样问的人显然误会了。 所谓上口,并不是说照文章逐字逐句念出来, 是说念出来跟咱们平常说话没有什么差别,非常顺, 叫听的人听起来没有什么障碍, 好像听平常说话一样。这得就两项来检查, 一项是 语 言 的 材 料———语 汇, 一 项 是 语 言 的 组 织 形式———语法。这两项跟现代的活的语言一致, 就上口, 不然就不上口。 我随便翻看一本小册子,看见这样的语句, 是讲美国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支配的几种刊物的:“……在不重要的地方, 大资产阶级让他们发点牢骚, 点缀点‘ 民主’ 风光,在重要的地方, 则用不登广告……的办法, 使他们就范。”不说旁的,单说一个 “ 则”, 就不是现代语言的语汇, 是上不得口, 说不来的。就在那本小册子里,又看见这样的语句, 是讲美国司法界的黑暗的:“ 有好多人,未等到释放,便冤死狱中。”不说旁的, 单说按照现代语言的组织形式,“ 冤死”跟 “ 狱中”中间得加个 “ 在”,说成 “ 冤死狱中”是文言的组织形式, 不是现代语言的组织形式,是上不得口,说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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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人想,这样说未免太机械了, 语言是发展的, 在现代的语言里来个 “ 则”,来个 “ 冤死狱中”,只要大家通用,约定俗成,正是语言的发展。我想所谓语言的发展并不是这样的意思。实际生活里有那样一种需要, 可是现代的语言里没有那样一种说法, 只好向古代的语言讨救兵, 这就来了个“ 咱们得好好酝酿一下”, 来了个“ 以某某为首”。“ 酝酿”本来是个古代语言里的语汇,“ 以……为……”本来是文言的组织形式, 现在参加到现代的语言里来了,说起来也顺,听起来也清:这是一种发展情形( 还有别种发展情形, 这儿不多说)。“ 则”跟 “ 冤死狱中”可不能够同这个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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