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报|那年端午,沈从文叩开巴金的家,半个世纪的“老友记”终于再接续 | 此刻夜读( 二 )


来上海 , 但凡有时间 , 巴金家是沈从文必到之地 。 1956年 , 他还向妻子张兆和报告过巴金夫妇请他在红房子吃饭的情景:
蕴珍作主人 , 戴一眼镜比小龙的还老气 。 穿的还是大红毛衣 。 一开始即用铁盘盘装半蛤一盘 , 约十六个 , 系镶嵌到凹凹洋铁盘中的 , 图案和唐镜图案相似 , 说是好吃 , 不如说是好看 , 因为内容压缩大致还不及五分之一小香肠!用小叉叉吃 , 手续也近于游戏 。 其次是牛尾之汤 , 味道浓而咸 , 好吃 , 只是热些 。 再其次是烤鱼 , 章大胖(指章靳以——引者注)吃烤牛里脊 , 巴金吃烤蘑菇 , 蕴珍吃炸鸡脯一类……各不相同 , 我都尝了一点点 。 再其次是咖啡一杯 , 其中只放若干滴淡牛乳 。 煮咖啡是永玉家中式 , 也是当面表演 , 白衣伙计从古炼金士圆形玻璃球中倾出的 。 我只觉得吃得胀胀的 , 因此也忘了这是第一等上海饭 。 上街时 , 才听王畸说可能是三四元一份!早知道如此 , 我倒不妨正式建议 , 吃吃什么味雅点心 , 省钱省费 。 事实上呢 , 二十个路摊上水饺也一样好 。 ……吃过后 , 在路上才知道这还是上海最最著名的馆子 。 全部不过八座桌面 , 进门时门小得很 , 章靳以从外边走进 , 那就只有天知道如何来维持正常交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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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插图

巴金(中)与沈从文(右)交谈 , 左为张兆和
邹士方 摄(1985年3月28日)
虽说沈从文早在三十年代就是胡适、徐志摩、林徽因、凌叔华家的座上宾 , 从这封信看 , 几十年来 , 他的胃口依旧没有绅士化 。 不过 , 朋友间相聚的点点滴滴大家都珍藏在心 , 特别是巴金夫人萧珊(陈蕴珍)总给人深刻印象 。 那次 , 沈从文打电话给萧珊 , 当萧珊“听明白是我来时 , 还依旧在电话嚷了起来” 。 “嚷”得他不禁感叹:“天不变 , 地不变 , 陈蕴珍可爱处也不会大变……”不知有多少朋友和来宾曾为萧珊的性格和气质感染 , 法国作家艾坚尔伯曾写过穿旗袍的萧珊:“黑白相间的格子花呢 , 浓黑的头发中缀着一点红 , 并且发着幽光(那也许是一只别针?) 。 这一切更突出了巴金夫人端庄、优雅、贤惠的韵致 。 这里没有 , 丝毫没有‘蓝蚂蚁’的印象!”沈从文不能忘记1956年11月来时 , 萧珊就在廊前用玻璃茶杯一杯一杯倒水浇盆中花草 , 那时情景他书信中描述过:“在巴金住处花园廊子前坐了两小时 , 看陈蕴珍用玻璃茶杯一杯一杯倒水浇盆中花草 。 廊子前草坪约一亩大 , 郁郁青青和一张大地毯差不多 。 绕屋还有牡丹紫藤 , 蓖麻桃子等等 。 ”一切都变了 , 一场风暴不知击碎多少人家的生活梦想 。 眼前园中的花木也少了许多 , 只有墙角木槿和红薇还在开放 , 草地也像是好久没有剪过 。 廊下也找不到那个浇花的身影 , 客厅中再也听不到那个欢快而热情的声音了 , 岁月留给他们的只有头上的白发和不敢随意翻动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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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和萧珊在自家花园里合影
1974年 , 沈从文会跟巴金谈萧珊吗?一年前 , 沈从文曾致函巴金:“年初见黎丁 , 谈及各方面熟人情形 , 方证实蕴珍已于去年秋天 , 即因喉病(实为肠癌——引者注)遽尔故去 。 得悉消息 , 我们均觉得十分难过 。 因为四十年熟人 , 本已不多 , 衰老谢世 , 日有所闻 , 蕴珍正当盛年.还能为国家好好工作廿年!”与其说是安慰 , 倒不如说是惋惜和痛心 , 但他还能说什么呢?对着园子 , 一对老朋友就这么坐在廊下 , 记忆贮满头脑 , 情感澎湃在胸 , 但我不知道他们的话匣是如何打开的 , 是倾诉久别重逢的激动 , 劫后余生的幸运 , 还是几年来各自遭受的磨难?
巴金后来回忆:“七四年他来上海 , 一个下午到我家探望 , 我女儿进医院待产 , 儿子在安徽农村插队落户 , 家中冷冷清清 , 我们把藤椅搬到走廊上 , 没有拘束 , 谈得很畅快 。 我也忘了自己的‘结论’已经下来:一个不戴帽子的反革命 。 ”劫难中的巴金珍藏着老朋友每一个温暖的问候 , 萧珊生病住院前收到沈从文1972年6月14日写来长信:“多年来 , 家中搬动太大 , 把你们家的地址遗失了 , 问别人忌讳又多 , 所以直到今天得到窦家熟人一信相告 , 才知道你们住处 。 ”“便中也希望告告我们生活种种 。 我们都十分想知道 。 ”巴金后来这样描述他们接到来信时的感受:“她含着眼泪拿着信纸翻来覆去地看 , 小声地自言自语:‘还有人记得我们啊 。 ’我多么感谢这位三十年代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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