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修秦俑的人( 五 )


人物|修秦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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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
几年前 , 一位加拿大的采访人员来秦陵博物院采访 , 拍摄时突然指着一具秦俑 , 又指兰德省 , 说:「你觉不觉得他跟你有点像?」兰德省就是陕西人 , 一双大眼睛 , 很深的双眼皮 , 薄嘴唇 。 他仔细端详这具秦俑 , 心想 , 还真是有点像 。 活到50多岁 , 半辈子都在修秦俑 , 有时候他觉得它们真是有意思 , 每张脸都不同 , 也许每个现代人都能在某个俑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
说这些的时候 , 他坐在一号坑修复现场的小板凳上 , 手里调着胶 , 动作飞快 , 要搅上好几分钟 , 让它从透明变成金黄色 , 像拔丝地瓜上裹的那一层糖 。 刮上一点 , 涂在陶片残断面内侧的三分之二处 , 不能把残断面全涂上 , 拼接时 , 两片陶片相互用力 , 胶会往外挤 。 这都是日子久了总结出的技巧 。 他涂胶一次、两次、十几次 , 缓慢均匀 。 入行五年后 , 他才真正掌握这其中的技巧和手劲儿 。
现在他也是老师傅了 , 手底下许多年轻的修复师 。 他总跟他们说 , 这个工作要「三心二意」:「一定要热心 , 要先喜欢这个工作;第二要耐心 , 不能一看这个俑不行了就走了;第三是用心 , 有专业知识 。 你真的打开了你的心 , 慢慢就会觉得很有意思 。 」原来他没想这么清楚 , 随着年龄增长 , 这种感觉一年比一年深 。
在博物院 , 他是研究员 , 工资一个月四千多 , 坐班车上下班 , 买不起房 , 称得上「清苦」 。 做眼科医生的妻子比他挣得多 , 他就在家务上多付出一点 , 多做饭 , 平衡家庭关系 。 但他心里老觉得 , 其实自己也是医生 , 跟妻子的工作本质上是一样的 , 都是治病救人 , 无高低优劣之分 。
人物|修秦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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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修复师们 , 眼下有更现实的焦虑 。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有编制 , 算技工 , 就算是研究生学历 , 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千块 。 博物院又远离城市 , 男生们找对象也很难 , 种种原因叠加 , 人才流失严重 。 这些年他靠着这份喜欢支撑下来 , 也希望这种喜欢能支撑更多的年轻人 。
我们说想和年轻的修复师聊聊 , 他推荐了两个人 , 28岁的王驰和25岁的杨秦雄 。 他们都是从文物修复的专科学校毕业 , 21岁就到了秦陵博物院 。 他们穿着灰色的工作服 , 从一片林立的秦俑之间走出来 , 鞋底上沾着两千年前的尘土 。
杨秦雄最初以为这是一份重复性很强的工作 , 后来发现不是 。 开始接受培训的两三年 , 他不能碰真陶片 , 只能拼图、修复制品 , 把一米高的小俑打碎重拼 , 有觉得乏味的时候 。 后来真正开始修秦俑 , 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 「你能把一个碎成了几百片的陶俑一片一片粘起来 , 看着它慢慢成型 ,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 就像真的救活了一个人 。 」
一代代人在这里循环 。 年轻时兰德省害怕的事情 , 也困扰着现在的年轻人 。 王驰说 , 整个修复过程中最慢、最让人焦虑的还是找那些残破的小陶片 。 有时候一周也找不到一块 , 这活费眼睛 , 全神贯注找半个小时 , 就要休息一会儿 。
【人物|修秦俑的人】但时间可以成就很多东西 。 王驰曾经花了两年 , 拼好了一个碎成两三百块的兵马俑 , 它碎到表皮和内壁都分开了 , 而现在 , 「就在那边站着呢」 , 他远远指着一个兵马俑给我看 。
我们坐在一号坑外面的长椅上聊天 , 头顶是长了四十多年的梧桐树 , 正因为时间足够久 , 树冠阔大 , 枝枝丫丫伸过来 , 遮蔽了南环道 。 下着雨 , 人坐在树下 , 完全用不着打伞 。 在别处很难看到这样的风景 。
在秦陵博物院那两天 , 正好兰德省修复好了两件新的陶俑 , 呼啦啦一群年轻人把它们装上车 , 从修复实验室送回发掘它们的二号坑 。 它们经历了掩埋、断裂、破损、凋落 , 又复原成两千年前的样子 , 站在了两千年前站的地方 。 又一次修复完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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