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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之西：两千年前的一次“外贸”纠纷

华夏之西：两千年前的一次“外贸”纠纷。莲悦/文
悬泉置是一个初建于西汉时期的驿置机构 ， 位于今天甘肃敦煌 。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 ， 考古工作者对其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 ， 一共发现了23000多枚汉简 。这批珍贵的汉简中有7枚名为《康居王使者册》 ， 上面记录了发生在两千多年前的汉元帝永光五年（公元前39年） ， 汉和西域大国康居之间的一次“外贸”纠纷 。7枚汉简上共有293字 ， 内容如下：康居国使者杨伯刀等人带着贡物——骆驼 ， 前来贡献 。 依照汉与西域诸国“朝贡贸易”的相关规定 ， 使者们从敦煌入关后 ， 前往酒泉 ， 沿途皆由汉政府负责提供食宿；到酒泉后 ， 酒泉的地方官吏会同使者一起评估贡物的价值 。然而 ， 这一次 ， 康居的使者们从敦煌前往酒泉一路饮食匮乏 ， 到了酒泉后 ， 地方官吏单方面对贡物进行了评估 ， 并将肥壮的骆驼认定为“羸瘦” ， 将三匹白骆驼认定为黄骆驼 。这导致康居的使者们大为不满 ， 甚至上书朝廷 ， 理论此事 。在接下来的简文中 ， 我们可以看到 ， 西汉政府高度重视此事 ， 中央责令地方 ， 直至追责到直接为过往使团提供饮食的最基层机构——悬泉置 ， 要求逐级查证、上报 。事件的处理结果 ， 出土汉简没有记录 。 但这7枚汉简293字 ， 却让我们看到彼时的西汉政府在外交问题上审慎负责的态度 。 尽管落实下来 ， 也就是几匹骆驼的事 ， 更何况 ， 康居历史上对汉王朝并不友好 。我们知道 ， 南匈奴呼韩邪单于在汉宣帝时期向汉王朝称藩保塞后 ， 北匈奴郅支单于迫于汉王朝和呼韩邪的联盟而西迁 。 当时 ， 积极招徕、收留并利用郅支单于扩大自己在西域地区影响力的即是康居 。康居是西域大国 ， 其首都位于今天中亚巴尔喀什湖西南锡尔河北岸 。 根据《汉书.西域传》的记录 ， 康居人口规模仅次于乌孙 ， 有60万人 ， 兵马12万 。上述康居使者杨伯刀为骆驼黄白、壮瘦与汉王朝发生“外贸”争端一事 ， 根据汉简的纪录 ， 发生在公元前39年 。 正是郅支单于在康居王的支持下在西域地区耀武扬威的时候 。 郅支单于不仅数度袭扰汉的盟国乌孙 ， 甚至还斩杀了汉使谷吉 。在外交上表现得审慎、宽容的同时 ， 汉王朝不再姑息祸乱西域的郅支单于 。 公元前36年 ， 汉元帝建昭三年 ， 西域都护甘延寿和副校尉陈汤发兵西域 ， 诛斩郅支单于 。西域的局势稳定下来 ， 但是 ， 汉和西域诸国因为文明理念的不同所形成的矛盾却不那么容易化解 。在公元前四世纪 ， 古希腊的历史上出现了一位著名的君王——亚历山大大帝 。 亚历山大大帝一生戎马 ， 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横跨欧非亚三大洲的庞大帝国——马其顿帝国 。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 ， 他建立的庞大帝国虽然瓦解 ， 但希腊文明对亚洲的影响却拉开序幕 。 当希腊人在粟特、大夏和犍陀罗等地定居后 ， 中亚地区出现了一个希腊化的世界 。汉武帝曾对西域大国大宛发动汗血马战争 。 大宛即是一个希腊化的国家 。 我的旧文《汗血马战争：华夏文明史上第一次“文明的冲突”》即是从文明模式的角度来解读希腊化的大宛和汉王朝之间为何会因为几匹马而发生一场让整个西域地区血流成河的战争 。现在 ， 我们不妨也从文明模式的角度来解读康居和汉之间的这场“外贸”纠纷 。对汉王朝而言 ， 康居使者杨伯刀等人送来骆驼 ， 就是来朝贡 ， 体现的是汉王朝的强盛 ， 汉家天子德化蛮夷的英明 。那对康居人来说 ， 也是如此吗？如果杨伯刀送骆驼是为了表达康居对大汉的臣服 ， 那他为何会在骆驼的壮瘦、黄白上纠缠不已 ， 甚至闹到朝廷上去呢？很显然 ， 对康居人来说 ， 骆驼并不是汉王朝所以为的“贡品” ， 而是可以进行等价交换的“商品” 。古希腊文明和我们的华夏文明是截然不同的发展模式 。 希腊文明重视商业和贸易 ， 以海外拓殖来实现领土和文明的扩张；华夏文明则以小农经济为主 ， 以高度集权来维持国家统一 。如果我们从文明发展模式来看2000多年前希腊化的康居国 ， 就不难理解康居使者杨伯刀对骆驼壮瘦、黄白的纠缠了 。根据当时汉王朝和西域诸国“朝贡贸易”的规定 ， 在河西走廊的地方政府对“贡品”的价值评估之后 ， 汉政府会回赐相应的金钱布帛 。 很显然 ， 膘肥体壮的骆驼比羸瘦的骆驼值钱 ， 白骆驼比黄骆驼价值高 。 被判定为“羸瘦”的黄骆驼 ， 会让杨伯刀等人损失大量汉政府回赐的金钱布帛 。虽然今天我们已经很难探究 ， 彼时彼地 ， 西汉政府循着怎样的规矩回赐前来朝贡的西域诸国金钱布帛 。 可以肯定的是 ， 汉政府是本着“厚往薄来”的经济“厚赂”政策开展所谓的“朝贡贸易”的 。所以 ， 在《汉书.西域传》中 ， 我们能看到很多西域国家 ， 特别是位于中亚地区的国家 ， 他们更热衷于与汉王朝进行商业贸易 。 他们派往汉朝的使团 ， 并非我们历史想象中或记录中那样 ， 是“慕义归化” ， 前来“朝觐”的 。 他们大多只是来做生意的商人 。到汉成帝时 ， 康居国再度出现在《汉书.西域传》中 。 这个原本不在汉王朝控制范围内的西域大国突然主动派遣王子到长安侍奉汉家天子 ， 并向汉王朝纳贡称臣 。然而 ， 康居向汉王朝称臣 ， 却不肯按照臣属国的礼仪向汉朝使者礼拜 。 汉使到康居 ， 康居王竟然让他们坐在乌孙等国的使者之下 ， 甚至直到国王和贵人们吃完饭 ， 才让他们吃饭 。康居王的态度让人迷惑 ， 西域都护郭舜为我们解开了谜团：“以此度之 ， 何故遣子入侍？其欲贾市为好 ， 辞之诈也 。 ”原来 ， 会做生意的康居人早就发现 ， 只要送个王子到长安 ， 名义上向汉王朝称臣 ， 就可以时不时以纳贡为名 ， 向汉王朝送几匹骆驼 ， 以换取黄金、绸缎等皇帝极为丰厚的回赐礼物 。面对康居这样的西域大国 ， 汉王朝也只能无奈地将其视为贪财逐利、傲慢乖张的“无礼之国” 。然而 ， 在华夏文明的进程中 ， 这样的“无礼之国”可谓不胜枚举 。 他们对自由贸易的崇尚 ， 对商业利润的追逐 ， 让我们从汉武帝困惑到慈禧太后 。也许 ， 走出文明模式的局限 ， 更多地站在不同的文明模式角度来反思自己的文明 ， 来理解和解决问题 ， 才是不同的文明间交流和碰撞最终的出路 。凯迪原创作者新书由三联书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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